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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章

    我这一生,从未见过真正琴瑟和鸣的夫妇,所以我也不知道,我的女儿与皇帝之间的感情,究竟是好是坏。只是以我的视角来看,阿娇最初做皇后的那几年,应当过得还不错。皇帝与她那时总在一块,金银赏赐如流水一般抬入椒房殿,天子的恩泽陈氏一族共沐——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些年。

    然而母亲却同我说,“阿嫖,你不要只得意于眼前的顺风顺水,多看看今后。昔日高皇后的家族在覆灭之前,也未曾想见过日后的凄惨。”

    我少年时因淮南王叔的缘故,心底暗暗倾慕过那位与我没有血缘亲的大母,可而今再听人提起她与她的家族,只觉得不详。

    但母亲提醒的也不错,在富贵荣华之下,的确埋藏着灾祸——阿娇嫁与刘彻多年,却始终未曾有娠。

    最开始,我对此不以为意。

    后来,我认为这是缘分未到。

    到了阿娇入主椒房的三年之后,我不由自主的被拖入到了焦灼之中。

    汉家立国近百年,数代君王,没有哪一个不是皇后所生,换而言之,生不出未来国君的宫闱女子,最后都是输家。

    “若妇人体弱,便难以受孕,但悉心调养,总归是有几分指望的。”左右侍从这样宽慰我。

    我信了,于是不惜花费重金请来了名医,求他们为我的女儿诊治。

    我的阿娇从小身体强健,诸多大夫簇拥着她,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诊出的结果千奇百怪,开出的药方五花八门。阿娇被喂着喝下一碗又一碗的汤药,就好似她是病中垂死的老人。

    有那么一段时间里,椒房殿总是弥漫着苦涩的香气,我去见阿娇,她面无表情的端着深褐色的药汤,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这时我又忍不住心疼,同她说:“你且忍忍吧,等到你诞下皇子,日后有享不尽福气。”

    可是一年过去、两年过去,我的阿娇依旧没有孩子。

    我也不再为她寻访医生,一来是因为死了心,二来是不忍她再受折磨。

    倒是阿娇几度从宫里递出消息,催促我再为她寻觅良医,长安的医者不行就找齐鲁的、齐鲁的不行便去楚越之地,总能寻到办法。

    我问她:“阿娇,你不怕苦吗?”

    阿娇只是淡淡地笑,我看不懂她笑中的含义,也看不懂我的女儿。

    有时候我会觉得,我与她之间仿佛隔了很远很远的距离,我抬眼望去,只能窥见一个模糊的影,我伸出双手,却再也触碰不到她的面颊。

    为阿娇寻觅医师,所花费的钱帛约莫上万。后来我也曾想过,我女儿无子这件事,究竟是上苍不佑,还是另有玄机。

    有人对我说:“或许是陛下在提防陈皇后。当年他即位之初,窦氏势大,而陈皇后是您的女儿,您与窦氏又休戚与共,故而引来了陛下的忌惮。”

    是这样么?

    我有想过这个可能,但最后我认为刘彻做不出这样的事。

    因为阿娇得宠的那些年,掖庭之中同样也没有别的女人生下了孩子。一个君王,登基多年而无后嗣,这是相当危险的一件事。

    我记得那时朝中常有人心浮动,藩国诸侯,皆对皇位虎视眈眈。而其中势力最为强大的,便是淮南王安。

    刘安,我那被诬谋逆而惨死的叔父的长子。也许是当年父亲的惨死给他留下了阴影,我这位堂弟对权力有极致的渴望。他想要做皇帝,这份心思清清楚楚写在了他的眼中。

    只是如今天下的格局已与七国之乱时不同,诸侯王不再权势逼人,手中没有强兵与财富的淮南王,想要做皇帝,便只有想别的法子。

    他似乎认为,刘彻多年无子,是他的一个机遇。

    于是他派出了包括他女儿刘陵在内的许多门客进入长安,为他结交公卿、罗织势力网,反反复复的在世人面前渲染他的贤德与高义,不断的强调他是高皇帝后裔,在礼法上地位超然。

    他期盼着刘彻无子、早逝,然后那个最高的位子,便该落到他的手中。

    这样的谋算在后来人眼中或许有些好笑,但在当时,确确实实是一条可行之路。

    刘彻那时还不是后来雄才伟略的英武君王,才继位不久的少年,在未央宫里茕茕孑立,还需分神去应付以淮南王为首的同姓宗亲——那时他能够信任的,是与他同榻而眠的阿娇,这也是为何我的女儿在那几年盛宠不衰的缘故。刘彻想要坐稳皇位,最好的出路便是皇后诞下嫡子,以安四海人心。

    时间久了,他大概是死了心,渐渐有传闻被送到了我耳中,说是皇帝背着皇后偷偷私会掖庭女子。

    其实,这算不得是“私会”。他是皇帝,理应被美人簇拥,只是那时他和阿娇关系尚好,所以还顾忌着她的颜面,不愿让人声张此事。而我在得知他寻花觅柳之后,虽然不忿,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在有空入宫时,暗暗提点阿娇要提防宫里其余女人。

    阿娇不知有没有听懂我的意思,她仍是漠然的、麻木的。我抓住她的手,所触一片冰凉,竟让我在那一刻生出一种错觉——我的女儿,仿佛死了一般。

    我被这错觉吓得瞬间冒出了冷汗,阿娇倒是笑了,轻柔的反握住我的手:“阿母,别害怕,我不会让那些人抢走皇后的位子。”

    我叹息:“男人喜新厌旧乃是天性,寻常妇人都未必能阻止丈夫移情她人,何况你的夫君,坐拥天下佳丽。”说到这里,我忍不住停下,仔仔细细打量阿娇。

    我庆幸的是她依然美丽,却又悲哀的意识到,女人的美貌比晨露更为脆弱。

    “罢了,不怕,想当年太皇太后不也是……”我忆起了昔日被我父亲喜爱过、却又终究无声无息死去的慎夫人,想要以她为例子宽慰我的女儿,可是话说到一半,怎么也说不下去。

    阿娇终究还是得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不久后,淮南王的女儿刘陵找到了我。说是能为我解忧。

    我厌恶其父,奈何这孩子实在是会讨人喜欢,想了想终究是不忍心拒绝,便命人将她带到了我面前。

    她开门见山,同我说:她认识几位本领高强的巫医,能助皇后心想事成。

    巫医的本事如何我不清楚,但我不是很信刘陵。她是淮南王的女儿,哪怕她在和我相识之初便已坦言说她与其父不同,我也不认为她当真会出手帮助阿娇。

    我懒懒散散的对刘陵说:“这你可要问皇后的意思。”

    而那日恰好阿娇蒙恩归宁,刘陵领着数名南蛮打扮的女子去到了阿娇跟前。

    在我看来,那些女人没什么了不得,不过是会些幻术戏法,能博我女儿一笑。笑过之后,我以为阿娇会将她们打发走,可是她却收下了其中一个叫楚服的女孩。

    “那是淮南翁主的人,你就不怕包藏祸心?”刘陵走后,我问阿娇原因:“区区一个淮南王之女,你难道还怕拂了她的面子?”

    阿娇摇头:“我要是真的害怕,就不会只收下一个。”

    “所以你到底是在想什么呢?”

    “我什么也没想。”她轻轻说:“阿母,我只是觉得那孩子有些像我。”

    哪里像了?

    当时的我不是很在意这个叫楚服的孩子,她的面容在我的脑海里一片模糊,我只依稀能回忆起她有一双大而空的眼睛,因为这样一双眼睛,她无论做什么,都显得漫不经心。

    在刘陵领着那一众巫医上前时,她似乎是走在最后头的那一个。我不记得她有什么惊艳的表现,那时的她好像是在走神,侧首看着窗外的白云,唇角似笑非笑。

    想起来了,阿娇少年时候,也总爱发呆,你问她在发呆的时候思绪都飘到了哪里,她能回答出一堆闻所未闻的地名。

    我最终没有阻止阿娇将这个孩子带回椒房殿。当时的楚服最多不过十三四岁,看着瘦小伶仃,我想,她纵然真是淮南王的细作,孤身一人在宫闱之中,不至于掀起什么风浪。

    ……我不知道我这一决定是对是错,但我必需承认,没有楚服,便没有后来的阿娇。

    是这个孩子,让我的女儿在宫闱之中撑过了漫长的岁月。

    同样也是这个孩子,在若干年后掀起了一场血雨腥风。

    楚服后来死在刑场上,作为巫蛊案的主谋。我听说她斩首的时候阿娇悲痛欲绝,几度试图冲出椒房殿去,去救这个跟了她许多年的婢女。

    当时服侍在阿娇身边的宫人都说:废后状若疯癫。

    只可惜阿娇和楚服共度的岁月,没有人能完整的复述。因此我也不知道她究竟和阿娇一起经历了什么,她们之间,又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她和她们的故事,都葬在了九重宫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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