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裴相韵从褒国公府出来，日头已落，只余下一片澄黄，她登上马车准备回皇宫。
却在提起裙摆、即将上车的瞬间，忽然感觉到什么。
她抬头，直直朝着那道窥视的目光看过去。
在褒国公府对侧的宅子，一座装饰黄色琉璃瓦的楼阁上，此时正凭栏站着一位黑袍公子。
距离过远，裴相韵看不清此人的样貌，但是单单看身姿，倒是称得上“长身玉立”。
此人被裴相韵发觉并未遮遮掩掩，反而大大方方地朝她挥了挥手中的折扇。
裴相韵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明显感觉他在笑。
似是见到相识之人。
裴相韵心下一跳。
她低头钻入马车，打发身边的婢女：“去看下褒国公府对面是哪位大人的宅邸。”
那位凭栏而立的“熟人”一直目送她离开。
马蹄得得作响，裴相韵掀开帘子，看向两侧。
此地静悄悄的，并无小贩走商叫卖之声，入眼看到的是一道道朱门高墙。
这条名为“百丈”的街，不过五公里的距离，密集分布着许多王公贵族的府邸，一座挨着一座。
裴相韵在心里想了又想，上辈子她与外界接触不多，嫁过来时只记得对面住的是宣平侯。
宣平侯家多女儿仅仅只有一个年过四十的大儿子，裴相韵未曾见过，但是楼阁上的那位公子怎么看都是不像过了而立之年之人。
那么他是谁？
竟然认识她么？
她今日出宫乃是意外之举，此人怎会发现？
他作此动作出于何种目的？
裴相韵心头跳动，她以为自己只不过是皇宫里面无人问津的小透明，竟然也有人在盯着她？
若是如此，那她今生准备行进的计划可就不好办了。
裴相韵捏着手里帕子，一直等到差遣的婢女跟上回话。
“公主，褒国公府对面是武安将军府。”
武安将军……谢家？
裴相韵提起的心瞬间就放了下来。
虽说此家的人她也未曾接触过，但是她记得清楚，上辈子，在仁度三十三年，武安将军因治下不严被剥夺虎符和爵位，贬为庶民。
——说是治下不严，也不过是皇帝随便找的罪名按上的。
大黎朝承平日久，狡兔死走狗烹，武安将军是朝中最后一个还保留着将军称号的侯爷，在这之后再无将军衔。
三年后就要被贬的人家，不管打的什么主意也不会影响到她。
……
裴相韵回到椒宁宫，天色依然暗淡下来。
她回到自己的寝殿，发现往常伺候的婢女们此时都不见了踪影，安静的很。
她脚步一顿，随后便明白了，不由勾起唇角冷笑。
“春芽，你去看看外面是不是来人了。”
她对身后跟着出宫的婢女吩咐道。
见识过她今日在褒国公府让世子下跪行礼的动作，春芽再不敢以之前的态度瞧她，即使心中疑惑但也乖乖压下，诺诺应了一声，扭身出去。
裴相韵在桌边坐下来给自己沏了杯茶，还未递到唇边，就听到一阵脚步声走过来。
为首的是一个嬷嬷，后面跟着两三个面生的婢女，最后跟着面色惊恐的春芽。
嬷嬷站在门外对她敷衍地行了个礼，看着她皮笑肉不笑道：“十三殿下，皇后娘娘请您过去。”
裴相韵执着杯子的手一顿，应了一声：“知道了。”
接着淡定地低头饮茶。
嬷嬷见她动作，面上带了不耐烦，语气冷下来，催促道：“殿下，皇后娘娘在等您。”
裴相韵似没有听到，自顾自地喝着。
那嬷嬷是宫中老人，自然是知道这个公主一向隐身于众人之间、不争不抢性格淡然容易拿捏，见她如此，立刻对身后跟着的婢女使了眼色。
“皇后娘娘等的着急，奴婢们便上手了，公主别怪罪。”
说着身后的人就要上前，意图强行将裴相韵带走。
裴相韵听着动静，冷笑从嘴角溢出。
这宫里面，果真是欺软怕硬。
她若是不发火，真能把她当做软包子欺负死。
她抬眼，看着冲进来的三个婢女，将手上的白瓷茶杯狠狠砸了过去。
“大胆！”
她喝道。
那三名婢女或许没料想到她会如此动作，惊得停在原地。
许是她身上气势太盛，那三位婢女立刻就跪了下来。
裴相韵站起来，瞥了她们一眼，看着嬷嬷说道：“本公主说了知道了，嬷嬷上了年纪耳朵不好，没听见么？”
那嬷嬷没有反应过来，张着嘴看着她。
裴相韵站起来，目不斜视，从她身边走了出去。
椒宁殿主殿内，当今皇后贺兰氏坐在主座上，身后有小婢女在给她捏着肩膀。
贺兰氏抬眼看向站在一旁的另一奴婢。
“你且再说说，最近公主如何？”
此人正是在裴相韵殿内当差的掌事大宫女，绿芍。
她一听皇后问话，立刻跪下答话，语气中带了委屈。
“回皇后娘娘的话，您是知道的，十三公主一直是温和宽容的性子，以前若是有小孩心□□婢们劝告几番就作罢了。但是最近不知为何，性情大变，就今儿晌午午睡起来，公主不知为何突然大喊大叫，奴婢想为她找太医来也被她拦下大骂一顿。而且，公主她还不顾奴婢阻拦一定要出宫，去褒国公府。奴婢拦不住，也不知她做什么。”
她抬起头，面色担忧道：“自午睡起来公主看着就不对劲，奴婢怕她出宫如果出了事该如何是好？”
她说着，皇后娘娘垂着眼，微微点头。“作为掌事大宫女，你有这份心是应该的。”
裴相韵站在殿门外，将里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听到这一番明显带有污蔑的指控，她没有恼怒。
绿芍……
她思衬着，这位是皇后五年前指过来的，原是皇后身边的人，当时她的奶娘刚刚出宫，皇后以她需要照顾给让绿芍过来当了大宫女。虽然职位没有变，但是跟着后宫之主的皇后身边，一定比跟在她一个公主身边有前途，要好的多。
这么多年来，在照看上中规中矩，是没让她出过什么意外。但是私下里，不听她的话，除了经常以皇后名义限制她出去之外，值夜值日经常不在。
裴相韵记得在她来后她晚上有数次叫人叫不来。直到有次夜里想喝水，但是叫了很久都没人过来，她实在口渴，从榻上爬下来时摔到了头，第二天给皇后请安时被皇后问了，被责罚过她她才有所收敛，从此规规矩矩值夜。
裴相韵前世的时候，也是糊涂外加心太软，每每在她被责罚认错，一口一个“都是为了殿下好”之后就放过她、一忍再忍。
这才让一个宫女敢爬到主子头上，还敢搬弄主子的是非。
既然她不想留下，那么也不必强求。
裴相韵打定主意，她走进去，给皇后请了安。
“女儿问母亲安，不知母亲唤女儿过来有何事情？”
她站住，不等皇后开口，就率先看向了立在一旁不敢说话的绿芍：“呀，这不是绿芍么？我回来后没见到你，怎么在母亲这里？”
绿芍没有料到她会开口问向自己，愣怔了一下之后偷偷侧头看向皇后。
她被指去照顾裴相韵时皇后嘱咐了一番，包括“有事要向她汇报”，是以这些年一有风吹草动她就往皇后这里跑，甚至现在受了委屈都敢直接来皇后这里告状，可日子久了她也忘了，自己终究是别的宫的人，且是没有受到皇后召见的。
作为奴婢私自跑到别的宫里，与“叛主”无异……
这要是传出去，她在宫里面怎么待？
而且，裴相韵现在估计是看出她不想在她身边待下去了……
绿芍咬紧嘴唇，心里慌张，期望皇后能为她解围。
但她高估了自己的身份，贺兰氏在接到她求救的眼神之后只是平淡无波地看着她，冰冷的眼神仿佛在告诉她：自己解决。
绿芍的心凉了大半截。
她无意识地瞳孔放大，看向裴相韵。
那个她熟悉的小女孩儿，明明打扮穿着与以往无异，神情也是一贯面无表情，但是现在仅仅只是站在那里，看向她时就好像有无形的威压。
裴相韵掌握主动权，她又问了一次：“绿芍？问你话呢，怎么在母亲这里？”
她微微一笑，面色温和就好像以前，但是说出的话却绿芍不寒而粟：“是有什么事情要禀告母亲吗？”
——是又有什么关于我的事情要告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