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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月非云

    沈朝的掌心攥紧,覆在门板上的手掌握成了拳,沿着门缝缓缓滑落。

    屋内的热气熏得她浑身滚烫,可不住轻颤的指尖却凉到透底,又冷又热,如在冰火两重天中煎熬。

    她坐在地上背靠着木门,屈起双腿,头埋在双膝之间,她的话音轻得无风即散,却又字字颤动:

    “我真的,从未想过一走了之,也从未想过离开他的身边。可是,我好像已经没有办法让他相信这个事实……”

    只要一句谎言,就可以让信任全面崩塌。她好像真的,伤了太多次他的心。

    眼眶止不住地酸疼,她仰起头拼命地眨着双眼,眼前模糊一片。只要遇上他的事情,她好像就没有办法平心地去思考。

    痛,好痛啊。

    胸腔的闷痛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沈朝躬起身体,紧紧抱住双膝,她压得越紧,痛意越轻,也越喘不上气,越喘不上气,她压得越紧。

    当颤抖着触到脸上的湿意时,沈朝垂下头,深深地埋在衣袍之中。

    红烛烧尽,火苗挣扎着燃烧最后一刻,寂静地无声熄灭。无尽的漆黑之中,只剩她的呼吸声在耳边回荡。

    就以这个姿势,她一动也没有动,身体沉重得再不能抬动一瞬,脑子昏昏沉沉,似在梦中,又似在清醒。

    日光照进来的时候,沈朝从未觉得眼睛如此的刺痛,她不得不闭上双眼,以缓解干涩。

    她醒来时是躺在床榻,屋子里静谧得恍若一切都只是梦境,沈朝侧头看去,身侧空荡荡的一片冰凉。

    只有褶皱证明着昨夜他的确回来睡过,是他把她抱回了床上,但又在她醒来之前就离开,他是真的不想再见她一面。

    沈朝刚推开门,廊下侍立的侍从都望了过来。她没有看一眼,径直往阶下走。

    侍从交换了个眼神,为首的两人几步跟在了沈朝身后。佩剑轻撞的声音,在跟得越来越紧的脚步声中隐没下去。

    沈朝猛地回过头,他们也止住步伐。在沈朝近乎审视的目光中,侍从垂下头,恭敬道:“世子殿下有命,令我等时刻保护好您。”

    侍从没说出口的,还有后半句话,寸步不离。

    沈朝袖口下的手缓缓攥紧,胸腔不住地起伏,她静静地盯了侍从半晌,提步回了寝房。

    接下来的几日,都是如此,只有在她睡着时,他才会短暂地出现。

    在启程返往燕王府的那天,沈朝才远远地望见李昱牵着一匹白马缓慢地走,她被侍从引着去往燕王妃的马车,最后一眼回头时,钟南书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马快跑了几步,叫住了李昱。

    他们在交谈,这个角度,她只能看到李昱的背影,还有钟南书明媚肆意的笑脸。

    沈朝猛然回过了头,几步登上了燕王妃的马车,没有再看一眼。马车内极为宽敞,铺着厚重的虎皮毯,小炉子烧得正旺,燕王妃靠着软枕,面色却仍有些苍白。

    燕王妃握住沈朝手的时候,沈朝才发觉她的手寒凉得吓人。她忙把手炉递给燕王妃,燕王妃望着她时,眉宇间的愁色都褪去了些,目光柔得如迢迢春水,恍惚能将再厚的坚冰都融化。

    沈朝不知道燕王妃为什么会对她这样的温暖柔和,于情于理,她这样的身份,又是这样的情境,燕王妃对她没有敌意都该是大幸。

    可燕王妃当真像李昱曾说过的那样,会喜欢她。

    燕王妃向来寡言,可一路上说起李昱小时的事,却罕见地说了很久。

    李昱从小就格外令人省心,很少哭闹,也极为听话。

    夫子安排的功课,他从来不用别人督促,自己就默默地完成了,完成之后才会用膳、玩乐、休息。

    别的孩童与父母要分别好几月时,定会哭闹不止,可他知晓要与父母分别时,没有哭一声,夜里静静地在燕王妃门前坐了很久,燕王妃夜起看他时,才发现他的枕头湿了整片。

    有一件事,燕王妃说了很久很久。

    李昱很小的时候,他的外祖母去世了,他又很喜欢外祖母。

    李昱那个时候还不懂什么是死亡,他就跑过来问燕王妃,问什么叫外祖母去世了。

    燕王妃不想让李昱难过,就骗他说,外祖母生病了见不得人,只要抄一遍经书,外祖母就会好起来,他就能见到外祖母了。

    那么晦涩的一本经书,李昱那时连字都认不全,燕王妃是想给李昱留一个念头,根本都没想过李昱能把经书抄下来。

    可李昱真的抄下来了,一字不差,一字不漏。

    燕王妃哪里能给他变出来个外祖母呢?她只能又骗李昱,说抄经书心诚则灵,强求不得。

    李昱很固执,于是抄了一遍又一遍,眼睛都熬得通红,连手都在颤抖。

    不知道第几遍的时候,他才终于相信燕王妃是在欺骗他,外祖母去世了,是永远都不可能回来的。

    燕王妃垂下头,眼里闪着点点泪光,翻箱笼的手都在不住地发抖。没有多久,燕王妃就从里面翻出了一沓极厚的泛黄的宣纸,上面每一页都是李昱稚嫩的字迹,端正地抄满了经文。

    泪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片,燕王妃颤抖地握着宣纸,有些仓皇地拿锦帕拭去眼泪,低头时浓重的悲怆溢出来。

    “自那以后,他依旧唤我母亲,依旧同我请安,乖顺地完成课业。可他难过了,他困扰了,再没有同我讲过一句知心话。

    “我知道,他不肯再信任我了。他长大了,又与我分别了那么久,更难有一半句知心话了。”

    燕王妃抬起头,眼里是未褪的水光,她紧紧地握住沈朝的手,目光是从未见过的柔和:“唯有提起你时,他是不一样的。没见到你之前,我就在想,你一定是个极好的人。世子妃是什么身份,家世如何,性情如何,我都不在意。

    “唯有一愿,还请不要辜负他。”

    沈朝不敢对上燕王妃的目光,她匆忙地低下头,拼命地眨着双眼,才能遏制忽如其来的泪意。

    沈朝不知道自己是怎样颤抖着说出那一声低微至极,没有底气的“好”。

    回到燕王府,李昱扶着燕王妃下了马车,又向沈朝伸出了手。

    沈朝望了他半晌,才缓缓地把手搭上去,揽她下来时短暂贴近的瞬间,他低声道:“婚期定在了二月,你……莫要乱跑。”

    沈朝还想同他说一句话,却已经被侍女簇拥着往居所而去,而李昱还停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再看不见。

    她问侍从李昱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侍从都是摇着头说不知,他们只知道李昱夜里一定会回来。

    沈朝想了很久,跑到了小厨房,费了一下午的功夫,也才搞出来几道勉强凑合的菜,还不慎把手烫出了个水疱。

    李昱总归今晚会回来,她也不睡觉了,就在这里等着,总能见到他的。饭菜凉了,她就热了一下,放在保温的食盒里。

    沈朝坐在案几旁,剪了一次又一次烛芯,又从箱笼里找出了平日里看的那本游记,熟练地翻到游历河西的那几页,上面讲述了当地的吃食、气候、还有风俗之类,她渐渐看出了神。

    打更声响起的时候,沈朝才意识到时辰已经有多晚。

    他为了躲她,都不肯回来了。

    她侧头枕在书卷上,内心茫然又疼痛,耳边又回响起燕王妃的一字一句。

    “李昱抄了一遍又一遍经书,不知道第几遍的时候,他终于相信我是在欺骗他了。”

    “自那以后,他不肯再信任我了。”

    “在没见到你之前,我就在想,你一定是个极好的人。”

    “唯有一愿,还请你不要辜负他。”

    他是这样一个固执,又纯粹的人。

    他说起了婚期,他让她不要乱跑。可即便成了婚,打破的信任还能圆回来吗?碎掉的碗,粘得再好也有裂缝,总会在某一次轻微的磕碰中,彻底地碎掉,再复原不回来。

    这个结会永远地横亘在这里,在每一次争吵中,如永不磨灭的刺扎得更深。

    如果炙热的感情在一次次争吵中冷却,从年少情深走到相看两相厌,沈朝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再回头看一眼。

    又或者像如今的燕王妃和李昱一样,再没有一句知心话。

    他们会如最普通的夫妻般相敬如宾,一同用膳,一同歇息,一同生活,但如最熟悉的陌生人,同床异梦两心不知。

    如果从未尝过他那样炙烈的爱,那么平淡如水也尚可忍受。可一旦尝过最烈的酒,就再饮不下掺满了水的劣酒。

    更漏声,声声入耳。食盒里的菜肴都彻底冷却,凝固的油星沁在上面,沈朝尝了一口,她从未吃过这么难吃的菜,她胃里翻涌,呛咳出了眼泪。

    红烛噗的燃灭,整个世界都寂静得再听不到任何其他响声。

    沈朝终于意识到,他不会回来了。

    也许完成婚约,是他不肯放手的执念,但也只是执念而已。这已经不再是他最渴望的,真心渴求的东西。

    即便得到了,他也其实不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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