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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香扇踉跄过白雪皑皑,赴向这场失而复得的重逢。

    她不敢置信地来到秋半晚面前,却在捧起她的脸时潸然泪下,“半晚,真的是你。你告诉我,我这不是在做梦?你真的还活着。”

    “先生是我,我还活着。”

    秋半晚抚上陈香扇的手背,两个手掌的相触,融化了寒冬时节落下的雪。长安一梦,陈香扇在离开那晚失去太多,当她张开双臂与故人紧紧相拥,便再难放开手。

    秋善仁紧随而来,默藏同他站在灵官殿前望去不觉迷惘。

    他沉声唤道:“师妹?”

    默藏想着八年有些漫长,别离时师妹那青春模样已被年华褪去,数不清的疲惫填满她的眼眸。俗世终究将她染浊,师父的忠告她也全都抛在了一旁。

    默晚,这么多年你去了哪?

    陈香扇不舍地放开秋半晚,秋半晚在与之对望后起身跪进雪地,朝向了灵官殿的方向,“师父,弟子有罪。”

    围困秋半晚的众人纷纷顾盼,他们的记忆中模糊了她的模样,也早将她遗忘。

    陈香扇回眸看去,处处皆是物是人非的悲凉。

    直到秋善仁于灵官殿前沉声开口,众人才幡然想起记忆中的那个人,“默晚,不,是秋半晚。你既已被逐出师门,有何罪孽,再与本门无关。可你今日大闹无量观,是否也该有个说法?”

    “师父,弟子知错。无论您想如何惩罚弟子,弟子都甘愿受罚。弟子只求能留在师门,侍奉天尊与师父身侧。”秋半晚声声切切。

    可她当初决绝种下的因,又怎会不结出要她自偿的恶果?

    秋半晚曾是这无量观中天赋最高,秋善仁最得意的弟子,但她也是第一个与师门背道的人。事隔经年,秋善仁目有慈悲,却难逃旧日那份执着,“妄想。将此人罚二十金刚鞭,逐出无量观。”

    此话一出,默藏顾念旧情忙出言请求。

    “师父,瞧师妹身上有伤,这二十金刚鞭若罚过,师妹恐无命下山。还望师父三思。”

    陈香扇上前半步,亦不愿秋半晚受罚,“金刚鞭太过刚烈,请善仁道长宽恕。”

    秋善仁闻言看向陈香扇,“看起来陈先生与这位不速客渊源颇深?难不成先生此次上山,并非是为修复道藏阁而来?而是与此人同流一起图谋些什么?”

    陈香扇抬眸相望,百口莫辩。

    一切实在凑巧。

    秋善仁没有理会陈香扇的无言,他只在转身后开口:“可贫道不论你们设计为何?我给先生三日时间将道藏阁修复完好,若三日后你未能如约完成。这二十道金刚鞭,便不止她一人来受。”

    秋善仁言语厉色,实则是做了退让。

    “师父,此事与先生无关。请师父莫要怪罪……”秋半晚怕连累于陈香扇忙俯首叩拜,却被陈香扇拦下,“半晚,不必相求。这件事我应了。”

    陈香扇的声音落下,她选择与之共担。

    秋善仁垂眸看向灵官殿前青石板倒影出天神模样,随之拂袖一挥,“默藏,封山门。将私闯之人关进从善楼,三日后发落。”

    “是,谨遵师命。”默藏拱手目送着秋善仁走远。

    陈香扇赶忙转身扶起身旁跪地的人,直到这时她这才瞧清秋半晚腿间的伤,“你受伤了?”

    秋半晚却用衣袍掩去伤痕,没去回答她的问话,“先生,你又是何苦?我不能这样连累你,先生快走,我掩护你离开这儿。”

    “半晚,以后还是叫我香扇吧。“陈香扇拉着秋半晚的手臂,温柔地看着她,“我愿留下不止为你,河南道的大雪压垮了道藏阁,那些百年之物不能就此断送。这些东西要传承下去,白顶山人的名号,也该叫后人知晓。”

    “你好好养伤,不要自责。待我将平画修复出来,再与你好好聊聊。”

    秋半晚从陈香扇眼中得到一丝安慰。曾经携手扶持,而今依旧甘苦与共。她们的情谊不曾因王朝覆灭而消散,秋半晚恍惚想起许多人,痴痴应了声:“好。”

    “香扇,我等你。”

    这声香扇,撞破了赢和年里阻隔在她与她们之间的那道门。

    陈香扇一刻也不曾与她们分离。

    默藏散退众人,从陈香扇手中接过了秋半晚的手臂,同她说道:“希望你能如约将平画修好,至于默晚的伤,你不用担心,有我在交给我便好。”

    “师妹走吧。”默藏说罢搀扶着秋半晚从陈香扇眼前离开。可一直沉默的陈香扇,却忽然抬眸望向那缓行的背影,扬声道:“半晚,能再与你相见,是我一路走来遇见过的最开心的事——务必珍重。”

    陈香扇有感而发。

    秋半晚在灵官殿外停住脚步,含泪回眸扯出一抹苦涩的笑,“香扇,我亦如是。”

    陈香扇无言挥手,秋半晚回过了头。两个人的距离被雪地上踩出的脚印渐渐拉远,可这一次她们道出的是再见,再不是那悲伤的永别。

    -

    走上去往从善楼的路。

    默藏面对着许久不见的师妹,忽然开口说道:“默晚,我虽不知八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这么多年过去师父还是惦记着你的。你不知每年的元旦宴上,师父一直保留着你的位置。师兄觉得师父是想你回来。”

    “可能师父如今正在气头上,三日后待师父气消了,我再替你给师父求情。”

    秋半晚吃力地行过三清殿前,自长安留下的伤口,于今朝私闯东山时重新裂开。她强忍着痛意岔开了默藏的话,“师兄,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一切如旧,你呢?”默藏如是回道。

    秋半晚抬起头眼前却出现了座高高的墙,她说:“我?没什么好与不好。”

    默藏想她应是过的不好。

    许久未见的疏离感蔓延,默藏与秋半晚双双沉默。从善楼在近,默藏松开秋半晚上前打开了门,这从前常常受罚的思过室,如今在秋半晚眼中倒成了念想。

    她行动缓慢地跨过门,回身去看站在门外的默藏。默藏伸手从袖中掏出疮药递向门内的人,他望着她,却总觉秋半晚被什么东西困住了般,“师父,教的功法可还记得?一日三餐我会照常送来,涂了疮药后就歇下吧。”

    “多谢师兄。”秋半晚笑了笑,自觉地抬手关起了门。

    只瞧门将紧闭,她又停顿了动作,“师兄,八年了,师父的气若消早该消了。你莫要向师父求情,代我受这罪过。无论是怎样的结果,哪怕是死在无量观,我也安心。”

    “毕竟,我已是死过一回的人了。”

    木门关闭的声音与秋半晚的话音交错,默藏看着紧闭的门,几次欲言又止。

    他知道有些话,轮不到他来说。

    默藏无奈只能将铁锁落下,等待着三日后秋善仁能将其从轻发落。

    -

    “丫头,这无量观实在欺人太甚——何不让叔给他们些颜色看看?”灵官殿外,霍满金摆脱小道士的纠缠闻讯赶来,陈香扇却拱手结太极印站在前垂眸祈愿。

    霍满金见她不言,又呼了声:“陈香扇。”

    “无量观神仙有灵。霍叔,你何不趁机在此为师父祈福,以得解脱?说不定你的虔诚会感动上苍,再一世你们相遇,将会圆满安然。”陈香扇说话时拱起的掌心并未落下,“霍叔,收手吧。莫要再背杀生债了。”

    霍满金戾气渐消,神明不会是他的救赎,陈韶却能将他解脱。

    陈香扇知道自己劝服了他,于是乎,垂下双手在霍满金的无言中转了身。而霍满金至此站在殿前,再未离开。

    -

    酉时日入,道藏阁。

    陈香扇躬身伏在地面,用纸张一遍遍修改描绘需要修补的纹样,这时间黯淡的天光挤进道藏阁残破墙壁的一角。陈香扇挤了挤昏花的双目,用沾满曙色鸦青的手摸过眉间。

    她望向残壁,想象着前人落笔时的模样。而她又该用何种感情去描绘?是给予人间最后一抹颜色,还是书写一笔壮志未酬的凄惶?陈香扇一时间难以读懂那蕴藏其中的情绪。

    渐渐地天光将要落去,有人秉烛推开了道藏阁的门。

    陈香扇回眸随手将画笔插在了发髻上,而后问了声:“善仁道长。”

    秋善仁驻足门下,扫试过被宣纸铺满的地面,随意躬身拾起一张握在手中。他望着那纸张上看似杂乱,实则笔笔苍劲线条,开口道:“这件事上,你确实没在作假。”

    “其他的事,我也无所隐瞒。只不过一切说来话长。”陈香扇盘坐在地上看向残壁的方向,秋善仁领着宣纸走来将烛台搁上长案,“无所隐瞒?那先生当真是为平画而来?”

    秋善仁的语气不够诚恳。

    陈香扇知他不信,无言扶地起身抖了抖裙上灰尘,满地的宣纸随之被四散卷起。案上烛火飘摇,她双袖攀膊平静地立在巨大的残壁前这样说道:

    “我与秋半晚一样自长安而来。”

    “然修复道藏阁确实凑巧,我此次前来真正的目的,不过是为秋半晚送来她那封绝笔的家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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