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什么气？”柳轻山笑了，“生你创造了梦境世界，却对世界内的生物弃之不顾的气。”

    “生你往梦境世界投放梦虫，让原始居民无辜迎来死亡的气。”

    “生你让我的人类同胞无辜死于睡死症的气。”

    “生你用我做实验，制造了无数个‘我’的气。”

    “生你造成了这一切，还高高在上傲慢地认为自己没错，还美滋滋试图在人类世界玩爱情游戏的气。”

    “生你自比作神明，将我们当做蝼蚁，忽视我们的痛苦，将我们玩得团团转的气。”

    柳轻山每走说一句话就往前走一步，L先生被逼到墙角。

    贴到墙角，后面已退无所退，L先生咽了口口水，扯着嘴角笑笑：“呵，听不出我是在嘲讽你嘛。你还回答的那么认真。”

    忽略他被逼入绝境的处境，那笑容颇有乐子人的邪气，昔日间，乐子人统治梦境世界的风光依旧，恍了柳轻山的眼睛。

    不过她只陷入回忆一瞬，紧接着她无比认真，无比诚恳的盯着他的眼睛，以确保自己的意思可以准确无误的传达：“当然要认真。处死犯人前应该说清罪名。”

    “处！处死犯人？！”L先生咽了一口吐沫，视线在柳轻山的身上搜寻，落到了她的手中，意识到那是什么，他的瞳孔一瞬间放大，继而他抬眼，强装镇定。继续与柳轻山东扯西扯。

    企图找到机会，寻求自救的途径。

    “处死犯人？”L先生冷笑一声，“你凭什么行驶这个权力？正如你说的那样，我犯的罪过是针对你们全人类的，要处死我也应该是你们全人类的事情吧。你能代表全人类吗？”

    “我不能，”柳轻山肯定道。

    L先生好似找到机会，眸子中流露出几分不屑：“那你还在这里说什么大话。”

    “但我能代表我自己。”

    “你自己？你算什么东西？”习惯性的傲慢战胜恐惧，L先生翻了个白眼。

    “我是我，我是和你一样有血有肉有灵魂的人，我现在就在这里，无论我来历如何，无论我们的世界拥有如何低于你们的科技，无论你如何看低我们，抬高自己，如何将自己比作神明。当拿起刀，站在生命这杆天平上时，我们是平等的。”

    L先生身躯一震，他太久活在梦里，已经太久失去了真实世界的真实感，而现在，这种生存危机本能的恐惧，令他无比清醒，他小心周旋：“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应当讲道德。你攻击我将你们当小白鼠，你现在杀了我，不也成为了刽子手？”

    “我愿意背负刽子手的罪孽，在去世之后进入地狱。”柳轻山的神色清明，眼神清透。

    那眼神让L先生“你！你！你……”了半天，说不出完整的话，他忽然意识到用道理无法使眼前人心软。

    现在只有一条路，就是使用感情。

    他流露出卢安的神色哀求，企图得到对方的同情：“你难道忘记我们曾经一起工作的日子了吗？你叫我卢哥，有什么困难我都帮你，你迟到了我帮你掩盖，你在垃圾桶里捡到了人，我帮你送医院……我们之间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你难道都忘了吗？”

    属于卢安的声音，属于卢安的神色，属于卢安的动作，让柳轻山有一瞬间恍惚。

    L先生抓住了这一瞬间的恍惚，继续自己的目的：“只要你愿意放我一马，我保证再也不投放梦虫到梦境世界，再也不用人类做实验，关于你的实验品我也全部摧毁，甚至！”

    L先生肉痛了瞬间：“我再也不会出现在老板面前，不会打扰她，也不会玩什么爱情的游戏。”

    在生命面前，他很容易就放弃了一个“蝼蚁爱人”。

    这就是“神明的爱”。

    他指望柳轻山放过他，但无论他如何哀求保证，柳轻山也只是说：“我会怀念你的，卢哥，即使我知道一切都你是假装的，你只是一个用来作恶而出现的人格，但我真心感谢你曾经对我的帮助。只是就到今天为止了，一切罪孽都归在我身上，你安息吧。”

    “你！”L先生发现怎样都没用，他只能辱骂，他用尽毕生绝学，疯狂的辱骂。

    昔日高贵的科学家，梦境世界的神明，调查局的领导，清酒书店的热心大哥，就像一个泡沫一样彻底破裂。

    现在的他，只是一个通途末路的懦夫。

    柳轻山并不动摇，她总结道——

    “梦境世界的审判官已经用了太多时间审判自己人，现在也应该审判审判敌人了。”

    说完这句话，柳轻山按下了按钮。

    按下按钮的瞬间只有一瞬，但L先生却觉得那瞬间如此长，长的仿佛一辈子一样。

    在剧烈的爆炸声中，楼下人纷纷抬头，观赏起这盛大的“烟花”。

    这时候，L先生才意识到，眼前的人拥有无比坚实的内心，让她可以永远坚信自己的决定，永远知道自己要走的路。

    L先生有些恍惚，他曾太过傲慢，从未将对方当做平等有独立思考的人看待，对方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概念，这个概念里包含很多标签：家境困难、赌狗父亲、父母抛弃、心理疾病，通过这些标签，一个故作坚强，掩盖内心脆弱的小可怜形象就油然而生。

    他一直就是这样揣测柳轻山的。

    他把对方当玩意，最多当做有趣的人格类型。

    而现在，他忽然意识到，内心的坚定与这些标签无关，即使面对了这么多不幸，也可以坚定的信任自己。人是可以超越自己“本应该”的样子的生物。

    是他错了。

    他以为他是神明，一切尽在他手，名利涌入他怀，而现在，一切都反噬到他的身上。

    没有人，没有人可以凌驾于他人的不幸之上。

    爆炸声响，他于红光中碎裂。

    记忆定格在最后的茫然。

    红光之中，机械身的柳轻山回忆起她与柳重山策划这场意外时的对话。

    “这计划会不会太简单了，L先生难道会一点都不防备？”柳轻山担忧询问。

    “他不会防备，因为他的傲慢。”柳重山斩钉截铁，她在这个世界呆的更多，更了解真实的L先生。

    她举了一个例子：“他未曾将我们当人，我们只是实验室的小白鼠罢了。你会觉得小白鼠会奋起反抗，甚至威胁到你的性命吗？”

    柳重山下结论：“他会死于他的傲慢。”

    ……

    骑着自行车，戴着鸭舌帽的柳重山在诺亚生物无限公司楼下的立交桥上，观赏到这场烟花。

    她压低帽檐，自语道：“我相信你，就如我相信自己一样。”

    一切结束后，她骑车离开这里，她早已做好不在场证明。作为大财阀，L先生在这个世界也是臭名昭著，无数平民为他的死欢呼鼓舞，没有人在乎他的死，没有人会耐心寻找线索。

    大家疲于奔命，浮躁到懒得寻找真相。

    这件事会成为都市传说，与万千个曾经存在的都市传说一样。

    也仅限成为传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