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叶婆娑，刚才还喧闹不已的池塘边顿时鸦雀无声，在静谧的溪水潺潺声中，来人踩碎落叶的窣窣脚步声格外清晰，几人扭头望去，只见一个身形高挑的少女缓缓走来。

    她容貌佚丽，气质非凡，唇边噙着一抹轻佻的笑意，似乎谁都没有放在眼里，漂亮的瑞凤眼微微上扬，很是清冷高傲的长相，却因为周身的骇人气势而多了几分凌厉。

    “嗯？怎么不说话了，不欢迎本郡主？”

    几人僵持着，一直到她走到近前才打破了寂静。

    “不、怎么，怎么会，姜葶见过郡主。”

    方才还嚣张跋扈的富家小姐这下总算反应了过来，连忙低下头匆匆行礼。

    她家虽然富贵，是当今西阁首辅姜仁泊的亲戚，但只属于旁支的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和当朝唯一的郡主作对的，可是瑶乐郡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不是新晋状元柳公子举办的秋菊诗会吗？她那样不学无术的人也会对诗词感兴趣？

    不，关键不是这个，郡主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带她一起？”，郡主绝对不可能是在替那常家贱婢解围，那难道是要让她和对面打起来，好给她看乐子？可是，那家伙性子懦弱，越过她教训个下人也就算了，户部侍郎家的嫡女哪能随便伤着，但如果郡主硬逼迫她的话……

    叶怀瑾饶有趣味地看着姜葶脸色变来变去，最后越想越惊恐，知道她必定是脑补了什么，她勾了勾唇角，抬眼望向另一边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那人：

    “哟，又见面了呢。”

    她打招呼的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在灵山庙救下的常蓉蓉，对方被认出来后也很高兴，她脸颊红了红，细声细气：

    “见过郡主，您也是来参加秋菊诗会的么？”

    叶怀瑾懒洋洋：“是啊，只不过刚过来就被你们堵在这儿了。你们在吵吵什么呢？”

    常蓉蓉捏着衣角，她有些不好意思：

    “不、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阮阮不小心踩到姜小姐的鞋了，所以就产生了点误会……”

    “才不是误会！我都听到了，她们偷偷说小蓉坏话，骂她废物，说她哥对她好都是暂时的，等以后结了婚肯定会把她随便嫁出去！背后挑拨人家兄妹关系，真是坏死了！”

    还没等常蓉蓉说完，她身后突然探出一个脑袋，义愤填膺地抢话，那是个活力满满的姑娘，虽然看穿着打扮可能只是贴身婢女，但她中气十足，半点没有惧怕对方权势的意味，只是火药味满满的话却引得常蓉蓉有些束手无策，她拉了拉她的衣服，小声劝她：

    “算啦，阮阮，不要紧的，为这点小事别耽误郡主……”

    叶怀瑾看着俩人嘀嘀咕咕，颇感亲切，感觉有种看到自己和恬玉的即视感，虽然被丫鬟越俎代庖，但那常蓉蓉也没有丝毫生气，两个人亲昵地贴在一起，看着关系倒是极好。

    “听说你说人坏话被逮着了？真没出息，本郡主最讨厌这种没出息的人了，给你个机会，你当着本郡主的面，说两句坏话听听呢？说得难听就放过你。”

    姜葶本来见常蓉蓉居然和那瑶乐郡主认识就已经很是忐忑，闻言又是一个激灵，吓得小脸煞白——开什么玩笑，虽然不用和常家撕破脸是很好，但当面说你坏话，那不也是要命的事情！

    她哆哆嗦嗦：

    “郡、郡主，您天人之姿，完美无缺，哪有什么恶言可说……”

    “欸~那不行，就要听，说两句，不说不放你走。”

    这边叶怀瑾在逗人玩，阮软在后面眼神亮晶晶地看着这一幕，这位传说中的瑶乐郡主和她见过的千金小姐都不一样，比起她们竭尽华贵的穿着打扮，这位郡主非但面上没有半点脂粉，连那一头乌亮黑发都只用根素净红绳随意束着，高高的马尾随着说话微微晃动，看着真是干净利落，有种别样的飒爽英气。

    而且她身后还跟着个沉默不语的高大男人，是她的仆从吗？好有威慑力啊，不愧是郡主大人。

    阮软偷偷拉过常蓉蓉，按捺着激动道：“哇塞，小蓉，好飒的大美人啊，要是能和她做朋友就好了，她人好好，诶上次从火灾里救你的就是她吧？不行，我得去和她打个招呼，这不得好好谢谢——唔唔！”

    叽叽喳喳的嘴被突然捂住，常蓉蓉发现她想要靠近瑶乐郡主，猛然想到什么，冷汗都要下来了，忙不迭拽着她往假石后藏：

    “唔唔、消蓉泥肿甚莫（小蓉你做什么）？”

    常蓉蓉神色焦急：“不、不行的，郡主会治离魂症，如果被她知道……”

    “被本郡主知道什么？”

    叶怀瑾耳力极好，听到这边的轻微骚动就好奇地看了过去，发现常蓉蓉这小姑娘正如临大敌地将一人护在身后：

    “啊，不是，郡主，我们……”

    就在叶怀瑾等着她支支吾吾要说出什么的时候，身后突然一道热情的男声响起：

    “哎呀，这不是我们的瑶乐郡主么，小生等候多时了！怎么都在这站着？快快，里面请！”

    竹林深处迎出来一人，那人年纪轻轻，面庞白净，穿着一件藕色蚕绢袍，衣领袖口处都绣了金纹，腰上玛瑙珠串系着一块价值不菲的羊脂玉，笑得眉眼弯弯。

    叶怀瑾转头：“你就是柳隽清？”

    “是也是也，才高八斗的新晋状元就是我！”

    对方打了个响指，语气欢快，甚至几乎可以说是吊儿郎当，这和她设想的形象完全不一样，叶怀瑾挑了挑眉，看他哄羊群似的把常蓉蓉等人往里面赶，探究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似笑非笑：“是么。”

    柳隽清完全没有在意她冷淡的态度，相当热情的在前面带路。

    沿着羊肠小路往前走，视野豁然开朗，在一座幽静典雅的八角凉亭旁，聚集着不少人，一些小厮和丫鬟们忙碌地走来走去，地上摆着数十捆细箭和几只双耳铜壶，还有散发着清香的美酒正被不断搬来，在规整摆放的几张案几上，品质极好的笔墨纸砚更是一应俱全，显然是已经做好了诗会的准备，许多在此等候的人一看见柳隽清就纷纷迎上来，殷切地和他打招呼：

    “这位就是状元公吧，久仰久仰，真是一表人才啊！”

    “柳状元，我家老爷想和您一叙。”

    “公子，我家小姐……”

    京城的各个权贵们一拥而上，这画面简直热闹非凡，而柳隽清也十分受用，他大手一挥：

    “莫急莫急，大家稍等，小生要先和这位瑶乐郡主密聊几句，有什么事稍后再说。”

    瑶乐郡主？

    众人脸色一变，这才看到了在后面不慌不忙走着的叶怀瑾，在她望过来时都仓皇移开视线，见其竟真一言不发，安静地和柳隽清一同走到了竹林后面，有几个肩负起替自家小姐招婿大任的仆从都面色凝重，心里犯起了嘀咕。

    ——这瑶乐郡主向来不对这些场合感兴趣的，今儿个陡然前来，不会是看上了青年才俊的柳公子吧？

    然而和他们想象的不同，叶怀瑾饶有趣味地跟柳隽清拐进僻静的竹林里，对方便又径直往深处走，但她刚有跟上的动作，手臂就忽然被人攥住。

    “？”

    叶怀瑾头顶罩下一道阴影，沉默高大的男人低着头，帷帽遮着看不清面容，但她还是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的情绪。

    “嗨呀，没事的，正好我也好奇他想和我说什么。”

    叶怀瑾安抚地拍了拍他，这时前面的柳隽清听到动静，他转过身，奇怪道：

    “他是？”

    “哦，这是我养的门客。”

    “门客？”

    柳隽清一愣，像是在思索这个词的含义，随后不以为意的笑笑：

    “咱们聊天就不用带他了，让他去那边歇着吧。”

    叶怀瑾又拍了拍他，但“门客”却一动不动，安静地站在旁边，像是一座巍峨的山。

    这所谓的门客自然是隐姓埋名的邱寒松，他本意只是想来见识一下新晋状元的风采，顺便感受下诗会上文人们的才思，然而最初见到柳状元的喜悦却很快被不断涌出的疑惑冲淡，写出“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这样悲凉诗词的人，举止竟然这般轻浮也就罢了，君子毕竟不可以貌取人，但放着一众宾客不顾，众目睽睽下对年轻女子单独邀约，是不是太过孟浪了些？

    “……”

    怕暴露身份，邱寒松依旧缄口不言，但垂在一边的手却紧紧握着叶怀瑾的胳膊，生怕她又遇险，叶怀瑾暗示了他几下见都没反应，只好对柳隽清道：

    “本郡主的门客很听话的，有什么事情你直说就是了，不必顾忌他。”

    “那不行，”出乎意料的是，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柳隽清却是一口回绝，“无关人员不能在场，这位兄弟，我和你主子说话，请回避吧？”

    说着他敛了笑意，望向邱寒松的眼神里隐隐露出几分威胁，叶怀瑾感觉到攥着她的手更紧了，整个身体也陡然绷紧，蓄势待发。

    她无奈地拽了拽他，附到耳边低声道：

    “行了，一炷香、一炷香时间我还没出来，你就过来找我，行了吧？”

    邱寒松沉默了几秒，这才不情不愿地松了手，叶怀瑾跟着柳隽清走到一处僻静幽深的空地，这才停下脚步。

    特意带她避开众人，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是真的有秘密要说，还是想趁机偷袭？这家伙会和之前灵山庙里暗杀她的人有关系吗？

    不动声色地环视一周，叶怀瑾审视的目光落到柳隽清身上。

    然而下一秒，他张口就是一句惊雷。

    “大佬，大佬我可算见到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