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员外家

    刘员外家不大,叶怀瑾说明来意,没一会就走到了马夫住的地方,那是一个挨着马厩的小茅屋,听到动静,屋内走出来两个衣衫朴素的老人,此刻见到这乌泱泱的阵势,忙畏畏缩缩走上前行礼。

    刘员外指着那两人道:

    “瑶乐郡主,这二人就是那钱晖的父母了。”

    刘员外边说便忍不住擦汗,他家原是做生意的,因祖上荫庇,积累了点薄财,靠打点人脉捐了个小官,他自知京城权贵云集,稍有不慎便有可能招来祸端,因此平日里十分低调,为人也老老实实,从不敢惹是生非。

    他对待下人虽不说特别宽厚,但也算得上和善,虽说钱晖那小子最近的模样让他有点心里犯嘀咕,但这不是还什么都没做么?况且,就这一小小马夫,又怎么会将瑶乐郡主和太子都引来?

    “你们儿子呢,本郡主听说他最近不太正常,带出来给我看看。”

    叶怀瑾直截了当,目光锐利地看向马厩里隐隐约约的身影。

    “啊,这、”“还不快点,郡主怀疑那是离、离魂症,这是特意赶过来给他治病的!”

    老夫妻认出来眼前这个少女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瑶乐郡主,惶恐地对视一眼还在犹豫,刘员外忙不迭催促,于是两人无奈,颤巍巍走到马厩内,将一瘦小男子带出来,嘴里不断解释:

    “不敢劳烦大人,这一定是误会,俺儿一直乖顺的很,只是最近犯了点混,把主家事情耽搁了,等过几天一定会好的!”

    “郡主啊,小晖他是个好孩子,平日里老老实实给主家干活,什么亏心事也没做的呀!”

    听到离魂症,老夫妻面上都带了几分不安,见叶怀瑾盯着钱晖上下打量,生怕自家儿子被当妖孽抓走,更是忍不住开口:

    “可能就是那天摔着了,不见得就是那劳什子病……你看他还认得咱俩呢!”

    “诶,快,叫一声,”老妇人推搡他,那瘦小的男子干巴巴地喊了声“娘”,老妇人立刻开心地哎了一声,叶怀瑾却看出来,这人眼神躲避,表情僵硬,虽然竭力掩饰,但瞒不过她,这分明是把陌生人当父母的不适应。

    “郡主,他可是……?”

    邱寒松站她旁边,低声询问,话没说完,但叶怀瑾明白了他的意思。

    没有立刻回答,叶怀瑾捏着下巴,仔细观察着这个人的模样。

    男人大概四十岁左右,似乎是经常在马厩里工作,身上有股若有若无的臭味,被催着叫了一声娘后就立刻低下头,眼神躲闪,整个人不太正常地打着哆嗦,他右腿扭曲,脚上胡乱裹着白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搅过,得靠着一根竹棍才能勉强站立。

    对于普通的百姓来说,面对一生都可能见不到的“大人物”,这样畏缩的态度并不罕见,但一想到这个人可能是穿越者,这就非常奇怪了。

    “他这右腿怎么了?”

    叶怀瑾突然发问。

    老翁卡了一下,半晌才磕磕巴巴回答:

    “回郡主的话,这个,俺有天出门回来,看俺儿不在家,找了半天,发现他倒在街头那个胡同里,可能是摔到哪了,就成这样了。”

    “不,不是摔的。”

    叶怀瑾十分肯定:

    “他这腿不是自己弄的,看这个伤势,是被马车卷进去了?”

    被当面戳穿,老翁立时一个哆嗦,声音里充满惶恐:

    “是、好像是惹恼了四皇子,于是就……”

    刘员外脸色一变:“什么?你们之前不是和我说他只是摔了一跤吗?!”

    如果只是脑子不太正常,那还能勉强留下来,腿坏了也不要紧,能干活就行,可要是当真惹到了那位,搞不好连他也要受牵连!

    四皇子……真是疯了,钱晖怎么敢的!

    那个人名声和瑶乐郡主简直是有过之无不及,听说他在家中豢养了无数凶禽猛兽,最大的爱好就是看人和野兽搏斗,可以说被他盯上的人几乎现在都没有活着的了,而且还全都死得非常凄惨,如果那位多看了谁一眼,就是今天好好的走在路上,第二天四分五裂地横死街头也毫不奇怪啊!

    “你得罪了他,你做了什么?”

    叶怀瑾紧紧盯着满头冷汗的男人,心里却迅速搜索了一番,四皇子,听说是皇帝最宠爱的小儿子……嗯?那不是这家伙的弟弟么?

    邱寒松注意到她的视线,对她温和的笑了笑,只是想起四皇子,那笑容,似乎也有些无奈。

    “我、我不知道啊!怎么会有这种人,我只是看他长得那么漂亮,还以为是个小美女,就冲他笑了笑,哪晓得那个人,他直接,直接让马车冲了过来——”

    在叶怀瑾反复的逼问和恐怖的气势压迫下,男人竟是崩溃了,他闭着眼拼命摇头,像是想把脑海中的回忆飞快甩去,然而一想到当时刺眼的日光和马车上那人冰冷的眼神,毫不留情踢向他胸口的沉重马蹄,整个人就控制不住地颤抖,若非他当时身后有个泔水桶,躲避的时候栽了进去,马车没能完全撞上,否则就不只是一条腿这么简单了!

    可即便如此,右腿被卷进车轮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仿佛又卷土重来,腥臭泔水灌进喉咙的窒息,后脑砸向墙壁的天旋地转,弯折的骨头,横飞的血沫,皮肉与布料黏着后强行撕下的剧痛……

    钱晖眼前一阵眩晕,几乎站不住,这时,叶怀瑾的声音像是从远方传来,却震耳欲聋:“系统没救你么?”

    ……系统?

    钱晖猛地抬头,两眼放光:

    “你,你说了系统是不是,你也是穿来的,你能救我,你——”

    “你要死了。”

    叶怀瑾打断了他,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男人欣喜若狂的脸,面无表情:

    “这是太子殿下,你得罪了他弟弟,现在决定让你以死谢罪,有什么遗言,现在就说吧。”

    男人激动的表情瞬间僵住,随后是惊恐的大吼:“你、你们是他派来的?别、别杀我,我真知道错了,我哪晓得你们世界的人这么封建,太恐怖了,对不起,求求——”

    刷的一声,只见半空一道寒光闪过,叶怀瑾飞快抽出了邱寒松腰间的佩剑,毫不犹豫就朝男人脖子上挥去,动作凛冽,眼神冰冷,钱晖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那天坐在马车上的少年,极其相似的眼神让他记忆深处的恐惧被唤醒,他睁大眼睛,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他要死了么?什么都没做就?他不甘心,他不想死,他好想、好想回家!

    “郡主!”“儿啊!”

    在接连的惊呼中,钱晖感觉浑身被什么东西吸走,随后两眼一翻,叶怀瑾的剑在脖子下面堪堪停住,她盯着失去意识的男人,若有所思。

    在刚刚那一瞬间,叶怀瑾微妙地察觉到有什么东西离开了,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像是一抹气息的消散,又像是一片阴影的淡去,好像某个人的连接被猛然切断,转瞬即逝。

    “郡、郡主,瑶乐郡主啊,发、发生什么事情了?”

    刘员外站得远远的,突然见郡主拔剑,又见钱晖倒地,不知道人是活着还是死了,他也不敢看,可这里到底是他的宅子,只能硬着头皮说话,声音颤抖。

    “哦,没什么,治病救人啊,你不是也看到了。”

    叶怀瑾轻描淡写将剑塞回邱寒松的腰间,插.进剑鞘后她随意拍了拍他:

    “剑不错,多谢。”

    邱寒松早看出来那男人没事,整个人也放松下来,他温和点头:

    “能帮到郡主,是在下的荣幸。”

    “你愣着做什么,”叶怀瑾伸了个懒腰,扭头对战战兢兢的刘员外说道:“还不把那两老的扶起来,让人躺地上不好吧。”

    你以为这是谁害的!

    那对老夫妻早就在叶怀瑾作势杀人的瞬间被吓晕了过去,刘员外敢怒不敢言,见瑶乐郡主对这钱家二老态度还不错,也不敢叫人来搀,而是自己亲自把人扶起来,送进里屋,等他出来时,刚才不知生死的钱晖竟然奇迹般坐了起来,正茫然地捂着头,看到他时眼睛一亮,期期艾艾:

    “主家,俺这是咋了啊?”低头时又是一惊:“俺的腿怎么了!”

    不管身后的兵荒马乱,叶怀瑾二人已经悄然离开。

    事情解决了,她的眉头却依旧紧皱着,先前遇到的穿越者无一不是神情倨傲、言语夸张,而今天这个竟像是毫无征兆就被丢到这个世界来了,身边好像也没有什么系统做指导,不过能自己决定去否倒是一致……可看他那样,似乎自己也不知道只要他想就可以离开,谁又能保证以后不会出现那些想回却回不去的穿越者呢?

    ——他们脱离这个身体,真的是回家了吗?

    叶怀瑾摇摇头,将自己那些越想越心惊的想法暂且压下,邱寒松见状,关心道:

    “郡主可是累了,需要去附近茶馆暂作歇息么?”

    “唉,是啊,跑来跑去的,可把本郡主累坏了。”

    叶怀瑾不知何时,对邱寒松已经没有了刚开始时的那么多戒备,她随口抱怨了两句,转了转手腕,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

    “但还有别的事情要做的吧,不管你在不在意,反正我得去找那报馆的老板聊聊,至于你……啊。”

    走出小院的时候,一个抱着皮球的小女孩突然跑出来,像是受了惊吓,女孩手里的皮球脱手朝叶怀瑾飞来,她动作敏捷地接住,利落地丢了回去。

    见小女孩穿得灰扑扑的,整个人也很瘦弱,叶怀瑾回头看了眼女孩跑来的方向,心里了然,这约莫是这刘员外小妾的孩子吧,瞧着怪胆小的。

    想到或许刚刚那一幕有被这小孩看到,叶怀瑾下意识冲她安抚地笑了笑。

    “走吧。”

    邱寒松温声道,他的下属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

    小女孩静静的看了他们一眼,扭头哒哒哒的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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