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了，肯定是瑶乐郡主先主动的！”
“胡说八道，没看这里面写了么，是太子殿下提的邀请！”
长阳街上，一个普通的小酒馆内，不大的空间内坐满了人，此时围在一起正吵的激烈，只见留着络腮胡的壮汉将手里的纸张狠狠拍在桌子上，声音洪亮：
“俺三舅家表妹的二嫂的侄子在醉水楼当差，人家可是亲眼所见！那天瑶乐郡主打扮的和往常都不一样，又带簪又贴钿，贼拉漂亮！而那位更是不得了，整个三楼直接包场，光是一顿饭啊，就用了这个数！”
男人瞪圆眼睛，张开五指，在几人眼前缓慢移了移，众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啧啧感叹：
“天哪，真是大手笔，这么多钱我一辈子也不敢想。”
“平日里醉水楼的饭菜也没这么贵，想必是赶上百年食宴，他们去的又是专待贵客的三楼，这个价格也算正常了。”
穿着精细，手里把玩着核桃的商人懂行地评论，但随后他又紧跟着说：
“但是，男方请客，不见得就算那位主动，瑶乐郡主的凶名大家可都听过，她仗着自己武功在身，行事放荡，听闻这场饭局又因报恩而起，万一是她见太子性情和善，于是歹性大发，蓄意强迫……”
商人摇头晃脑，没有说完，但众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那道居高临下的眼神和森冷的鞭影一同闪过脑海，纷纷不约而同打了个哆嗦。
有个愣头青却是忍不住喃喃：
“咱也没见过那郡主，但她既然是个美人，又能可怕到哪去？若是能被这天仙一般的人物‘强迫’，那不也挺好……”
“天真！”
同行的一人拍了下他肩膀，压低了声音：
“警告你别淫.虫上脑，想不开去招惹她，瑶乐郡主有叶家庇护，皇帝又对她屡屡纵容，捏死你个不长眼的还不是轻而易举！回头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被这么严肃一说，愣头青不由讪讪，见他闭上了嘴，几人的交谈又活跃起来。
瑞朝风气开明，并不禁言论，除了官方操办的《大瑞公报》之外，民间也有供老百姓看的各类小报，虽不算合法合规，但由于民众喜爱，内容又多是娱乐为主，各地衙门也就默认了它的出版。
眼下众人讨论的正是近日新兴的小报《花间韵事》，里面一则文章一经出版就迅速吸引了读者的注意，转眼间就卖得精光，农民、纤夫、商人、卒贩……活在底层的百姓们平时没什么消遣，难得空闲时就会汇聚在一起，聊聊各类小报上的故事八卦，而这篇大胆地将瑶乐郡主和太子作为主角的文章，理所当然成为他们话题的中心。
一小贩喝了口浊米酒，砸吧着嘴，笑着抖了抖手里的报纸：
“甭管他，咱继续，撇去前面的一段不谈，这下面的内容啊写的可是真棒！”
“对对，俺尤其喜欢太子给郡主喂食那段……嘿嘿！”
“什么什么，还有这个？快快，念来听听！”
虽说这些爱讨论小报的人能囫囵认得几个字，但到底能把全文毫无障碍读完的人也是少数，听到众人催促，卖报小贩颇为自得地清了清嗓子：
“我给你们念啊，听好了。‘瑶乐郡主冷哼一声，却没有拒绝，她肤若凝脂的脸庞泛着红晕，似笑非笑地看过来，眉眼间既是高傲又难掩羞涩，倾国倾城的美人微微张口，隐约能看见里面洁白的贝齿，于是那象牙的玉筷便夹着一片雪白鱼肉，轻轻向那柔软的红唇探去……”
这种小报上的文字都是最简单不过的白话，众人正聚精会神听着呢，人群里突然插进来一道尖刻的声音：
“淫.秽！下.流！你们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讨论这种事情！”
愉快的氛围被打乱，几人恼火地回头，瞥见来人身上的破烂长衫和灰扑扑的胡子，认出来他：
“张拐子，又是你，扫不扫兴啊，不喜欢还老凑过来干什么！”
说话的人作儒生打扮，但却是看得出来的穷困潦倒，他一脚跛着，哼哧哼哧挪上前，昂着下巴就开始教训人：
“鄙人这是为你们好！读书乃人生大事，孔夫子说过，不学诗，无以言①！你们好书不读，却去看这种伤风败俗的东西，简直可耻！”
“嘁，你学过诗经，也没见你会说人话啊，”多少读过点书的商人嗤之以鼻，“再说，人家写得好，受欢迎，全京城都是，你有本事别在这膈应我们，去把其他人也挨个说去。”
“什么？全京城都是？”
张拐子的注意力却不在这里，他被这发行量一惊，顿时有嫉妒涌上来，他不甘心地扑上前：
“作者是谁，哪个地方出来的，写这种下三滥的东西，怎么还能畅销！”他慌乱翻找，看到文章最后的署名却是瞪大了眼睛：
“‘川粤乐子生’？这是什么古怪的称呼！”
一人悠哉悠哉喝酒：“嘿，人家不弄个假名，还能给你找到？不爽啊，就自己写篇投稿去！”
“不，不可能，凭什么！……我要去找报馆，对，我要去同他们理论……”
仿佛完全没有听到，张拐子像失了神一样喃喃自语，跌跌撞撞地就跑出了门，几人对着他的背影暗暗骂了一句：“呸！假正经。”
被这么一打岔，小贩也没什么兴趣继续读了，倒是那愣头青捧着报纸，盯着上面一行字喃喃开口：
“‘女人，你在玩火’，说完，太子邪魅一笑……’这文章刚开始的半段怎么说的人云里雾里的，醉水楼不能点火吧？”
“谁晓得，约莫是那作者把自己老家话带出来了吧，别管前面，你看后面那半段就是了。”
旁人不以为意，他又懵懵地问：“啥叫‘邪魅’啊？太子被狐大仙上身了？”
“呆啊你，那可是太子，有真龙之气护体，咋可能有妖孽近身，寻常的病都不会有的好吧。”
“那不还是得了离魂症。”
愣头青这话一出口才知道不妙，酒馆氛围不由为之一滞。
瑶乐郡主其实是太子的救命恩人这种话，他们当然也听过，就是醉水楼后来发生的事情、相关的谣言也有不少，但涉及到皇子遇刺这种动辄掉脑袋的大事，他们是绝对不敢讨论的，小报上自然也不会说什么遇刺的事情——别看他们在这吵的欢，其实所有人都有分寸，无伤大雅的绯闻轶事能私下里谈笑几句，别的可不会妄谈。
“哒哒哒——”
就在这时，酒馆外突然传来一阵动静，随后有马蹄的哒哒声，众人偏头望去，却是一惊。
“欸你们看，那轿子上的图案，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九爪蟒龙，宝蓝色盖辇……这是、太子？！”
几人面面相觑，过了半晌这才有人小心翼翼开口：
“那个方向……不是叶家在的梧桐镇吗？”
*
清宸殿内，明黄色的身影端坐于龙椅上，他的面前，两排手持朝笏的官员们正在激烈地争吵。
“这瑶乐郡主行事放肆、目中无人，简直是不把我等放在眼里！”
礼部尚书义愤填膺：“逃学旷课、仪表放荡、纵马游街、欺凌士族……现在我大瑞太子都受她牵连，那凶手是何其狠毒，若太子殿下有个好歹，这个责任谁来担负？”
其他人纷纷附和：
“没错，太子殿下日理万机，怎会无故离府？还是亲自登门迎接！据闻两人相处时她更是屡屡冒犯、出言不逊，这将皇家颜面置于何地？”
“太子殿下心性宽厚，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瑶乐郡主定是拿捏住这点，挟恩图报！”
所有人都看向了队列前方：“叶将军，今天你可必须要拿出个说法来！”
片刻的沉默后，一身材高大、形容威武的男人站出来：
“诸位，先前种种皆为老朽管教不当，今日替息女在此道歉，但这太子一事……恕老朽直言，这午膳的邀约，是太子殿下先发起的吧？息女也只是从命罢了。”
“那瑶乐郡主谋害太子一事，你又作何解释？”
“这更是天方夜谭了，谁不知我叶家世代忠良，一心为陛下排忧解难，息女再是顽劣、也断不会做出这等以下犯上的荒唐事，不知尚书大人究竟是哪听来的讹言蜚语？”
对方脸色一变，叶桐罡又道：
“再者，如今案件并未了结，事情真相仍在调查中，我等只需静静等待便是，大人缘何如此急切便妄下定论，难道您和那凶手有什么交易不成？”
男人表面彬彬有礼，话中却锋芒毕露，礼部尚书被瞬间激怒，口不择言：
“姓叶的，你不就仗着祖辈有功吗，别以为你现在是安武王……”
“够了！”
突然，头顶响起一声呵斥，殿内全都静了下来。
瑞皇缓缓开口：
“李爱卿，叶爱卿的父亲乃我朝开国元老、当年的镇国将军，那位带领叶家，为瑞朝立下了赫赫战功，莫说叶家嫡女瑶乐郡主的封号、便是这安武王的王位亦是先皇亲赐……你可是有何不满？
帝王的声音不威而怒，礼部尚书顿时抖如筛糠，砰的跪地垂首：“不、微臣不敢！”
瑞皇淡淡扫了一圈，所有人都低下了头，他的视线落在叶桐罡身上：
“对于叶爱卿的忠诚，朕向来是放心的很，太子遇刺之事，既然真相尚未探明，那就先不提此事了。”
接着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闲聊般开口：
“说起来，当年爱卿搬去梧桐镇是为夫人调养所故，现如今小郡主都已经长大，是否有好转了？朕看你每日入城上朝，来回奔波也是心疼的很，不若回城住，也免得百姓说朕苛待旧臣啊，各位说是吧，哈哈哈哈……”
他毫无征兆地大笑了起来，下面群臣面面相觑，连忙紧跟着笑起来：
“哈、哈哈，是啊是啊，叶将军，在梧桐镇那个小地方，枯燥乏味的，贵千金修习课业也不方便啊，搬回来吧！”
“是啊是啊……”
劝说声中，叶桐罡朝皇帝跪下，沉稳道：
“臣本无意谢绝陛下好意，只是小女性子着实顽劣，在那僻静小镇多少能收敛些，若是搬入这繁华拥挤的京城，怕是要越发放纵，臣怕伤及无辜啊。”
“唉……”瑞皇发出一声叹息，他摸了摸胡子，语带惋惜道：
“叶爱卿也是一派拳拳父爱啊，再多阻拦倒显得朕不识好歹了。”
说完他话锋一转：“且说近几日，朕收到了诸多奏折，关于你那爱女，其中所述可谓是句句惊心哪，若非太子竭力澄清，朕怕是还真要怀疑一二……小郡主到底年幼，你今后可要好好管教才是。”
听到太子，叶桐罡微微一顿，正要叩首，忽然见一小黄门走到皇帝旁边，轻声附耳几句，瑞皇脸上看不出喜怒，却是又开口：
“说起来，听闻你女儿最近习得了一种医术，针对城里‘离魂症’颇有奇效，前些日更是救了太子，这功劳可不小啊。”
“陛下过誉了，息女哪有这种本事，误打误撞罢了，太子殿下能痊愈，乃是诸位御医悉心照料，外加太子吉人天相，本就……”
没等他说完，瑞皇不耐烦地摆摆手：
“知道你们叶家多有祖传之秘，让你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直接说出来是有些为难，但这病症诡异，御医们都束手无措，你也是为天下百姓做贡献，辛苦你忍痛割爱，赏赐不会少的。”
叶桐罡焦急抬头：“不，陛下，这件事微臣真不知情，这也绝非什么祖传——”
“此事，由瑶乐来说便是。”
突然，一道悦耳的女声响起，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只见门外一靓影轻巧上前，高高的马尾随着迈步微微甩动，玄黑的紧身劲装简洁干练，看起来颇为英姿飒爽。
叶怀瑾噙着笑意，一对眸子乌黑透亮，她对着瑞皇盈盈一拜：
“瑶乐见过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