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灯投落的斑块后，孟聆竹扶着栏杆的手指紧了紧。
她不是专程过来听两人谈话的，几分钟前，林知妤手指揪着颊边碎发，在坊里翻箱倒柜地寻着小夹子。
未果，孟聆竹便准备上二楼给她取。
却没想到才走到倒数几层台阶，就听到开头几句话。
本来谈的就不是值得张扬的事，两人声音放得不大，可碍于男人音色偏低偏沉，在这关着门窗而传不进什么噪音的密闭空间，每个字都叫她听得真切。
公司…那位？
还在南杭住着？
她不过在沈氏挂个职，这半年来没几天是离开溪谣镇的，如果裴轶说的是真话，那一定另有其人。
她想到几天前的夜里，林知妤贴在她耳边的姐妹夜话，说沈逾白在公司里有个亲密情人，朝夕相处，谈婚论嫁。
她原本是不信的，可如今和裴轶口中的一比对，竟奇异般地项项契合。
最给这流言定论的，则是他毫不反驳的态度，他回答的字字句句都在间接或直接地承认，公司那位的确存在。
虽然听着快断了。
但走了这个，总还会有下一个。
发愣的这段时间，叫她没及时退开，而是半推半就地听完了全数对话。
最大的原因，可能还是抱着些莫名其妙的期待在，想着会不会是后头还有补充，别像偶像剧里常有的那样，因为没听全的话，让主角产生嫌隙与误会。
可叫人失望的却是，直到对话结束，两男人的交流有了短暂空白，那份转折仍未出现。
反倒他坦诚地毫无保留。
孟聆竹心沉下去。
像跌入一片深不见底的泥潭，每一个泥土因子都在嚎叫着扑上这难得的“猎物”，扒住血肉齐力下拽，直到心脏被完全湮没。
她纤手抚上胸口，强制压下汹涌的心潮。
孟聆竹垂头望一眼灯火通明的一楼坊内，林知妤正在等待她取的小夹，保不齐什么时候会上来催促，而这对话是万万不能让她听去的。
是状若无事，借着他们对话的空白上楼，还是按兵不动，在这等待两人离开。
她无意识地晃了晃身，直到裙摆划过墙面，制造一点微弱的动静。
不能够确定是否被客房门口的两人听到。
但孟聆竹有了选择，或许天意不让她再藏在这。
她走上最后一级台阶，脚尖落至平面时，视野也恰好被走廊的景象填满。
裴轶已经猜到上来的会是“溪谣镇这位”，但不知道她对自家男朋友的另一位女朋友是否持知情态度，说话的同时乍一见她，心虚地往沈逾白身后缩了缩。
于是主要感觉由听觉向视觉过渡的那刻，孟聆竹看到相对而立的两人。
一个眼神躲闪，面上浮着肉眼可见的心虚，一个表情却始终冷淡，从动静中察觉是她后，丝毫没被“撞破”的理亏在，还状若无事发生般上前几步同她搭话。
反应像对调过来番。
以至于孟聆竹晚上睡觉前，耳旁是林知妤入睡后均匀的呼吸声，视野上方的天花板却像共享了放映机的功能，一遍遍播放沈逾白当时的微表情。
他微拢着眉，眉眼深沉却认真，落在半明半暗的分界里，倒印证了他的那些话都是真言，不具备任何说谎后的反应。
夜晚本就容易滋生一些复杂情绪，特别是在稍前刻意压下的情浪，经月色一加码，轻易决堤了没来得及加固的心墙。
这份情绪再具象化点，或许可以表达为，还没开始恋爱，老公就有其他女朋友了。
孟聆竹闭起眼，一股涩意盘盈在心头，这段时间来的亲密果然是她自作多情，或许在他那里，从没起过逾越协议以外的旖心。
也给动心的她敲了警钟。
所幸对他的这份好感尚处于成长阶段，离枝繁叶茂还有一段距离，若及时撤了光，去了料，将其扼杀在生长期，应该也会很轻易。
孟聆竹的心情到第二天早晨时还未完全平复。
注意力被其他事情充盈时才显得轻快了些。
林知妤早晨有班，配合她的时间，裴轶也选了大清早走，顺带还能载她一程。
孟聆竹将他们送到镇门口，裴轶先去启动车子，给两人留足说告别话的空间。
林知妤头靠她肩膀，依依不舍地蹭了蹭，嘴里还咕哝：“下次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这柔软的触感让我再记久一点。”
离别在即，孟聆竹也没推开她，“放心好啦，如果我有来南杭，第一个找的就是你。”
“说话算话哦。”
每次和美女舍友亲密贴贴时都会收到护花使者的冷淡眼神攻击，这次也不例外。
感受到落在这里的视线，林知妤抬头看了眼车旁挺拔颀长的男人。
没忘记自己来这的最终目的，最后抱了抱她，附在她耳边轻声：“考察满意，还是那句话，等着喝你俩喜酒。”
“不过交往时候还是要谨慎，你要受了委屈就来找我，在新媒体工作几年还是有一点本事的，把他绯闻先扬了，直接臭名声。”
又想到心头盘桓的那些，她一怔。
没露出什么破绽，孟聆竹嘴角还是扬着温温柔柔的笑，伸手在她背上拍了拍，忍俊不禁：“心领了，珍惜自己的工作。”
不好让别人等太久，孟聆竹将她送到车前时，顺带和驾驶座的裴轶告了个别。
等车辆缓慢驶出停车场，她才转身离开，从始至终被当成空气的沈逾白有点不明所以的迷茫在，紧着她的步伐，沉沉眸子注视着她的背影，半晌没收回。
翠树被风拂过，零星叶子飘零而下，和潺潺流水一起自圆拱桥下流淌而过，激一阵清脆悦耳的水声。
停车场到坊口的这段路不长，孟聆竹却见缝插针地梳理完自己情感脉络，也在刹那间想通。
人生又不只由一个爱情构成，何必患得患失于他爱了谁又或爱几个。
等她将事业经营起来，还够了欠他的债，便有底气提前终止这段协议婚姻，到时候直接一拍两散，时间再久一点，或许连他是谁都忘记，哪还闲情关心他的恋爱经历。
在坊里坐了一会，倪筱抱一个快递箱前来报到了。
“小竹姐早，快递给你带过来啦。”
“谢谢筱筱。”
接过她手中的快递盒，孟聆竹顺手从抽屉里摸了把剪刀，沿着胶带的走向将盒子剪开。
“买了什么？”倪筱绕去柜子里放包回来，探头问她。
“定制的一些东西到了。”
倪筱没再继续追问，因为她已经看见了孟聆竹从箱子里拎起来的周边。
是之前按照那只小考拉设计的卡通形象“聆泠”，被做成了海报、胶贴、挂饰等，圆溜溜的小脸搭在竹上，萌萌的眼睛只晃过来一点就叫人心颤。
“太卡哇伊了。”
倪筱惊呼一声，也从箱子里掏了一“聆泠”出来，放在手心爱不释手地蹭。
她抬起头，“小竹姐，这些定制来是干嘛用的？”
一看到聆泠耳边的竹子，沈逾白当时低着嗓解释动机的情态就自动在眼前放映。
孟聆竹摇摇头，将他逐出脑海。
“既然都是吉祥物了，不在坊里多摆点好像有点说不过去。”
“而且”，她环顾一圈周围，“我打算用它们装饰一下竹坊。”
“好主意。”
倪筱一拍手，当即行动起来。她拿了几个胶贴，边问着她这合适还是那合适，撕了背后的封膜就往墙上贴。
仅限于低高度的。
孟聆竹也拎了几个挂饰，往实木架子突出来的一个小角处绕，这排挂一个，那排再绕一个，倒让空荡荡的置伞架显出几分憨态可掬的活力。
等高度所局限之处的装饰物都力所能及地贴好挂好，倪筱捻一张挺大的海报，踮着脚往墙上比划。
这太矮，高点，再高点，够不着了。
孟聆竹见她将海报扔在桌上的动作透着点茅塞顿开的豁然，莫名有些不好的预感浮起来。
果然。
“我去喊姐夫来贴。”
倪筱话还未完全落至这空气里，身影便已经如一阵风般刮过，消失在了楼梯尽头。
以至于孟聆竹一句真情实感的“别”滞在了齿间，连出口的机会都没给。
从想通的那一刻起她就有了避嫌的打算。
因为仔细想想，她之所以对这段协议里的关系产生感情，细究起来和这一个多月的同居脱不了干系。
而若有若无的身体触碰和言语暧昧，则是往心火里添的一把柴，要防止其再燃大，便需遏制住再往里添柴的趋势。
不打算再和他产生更多接触，她顺手将工作台旁一把椅子移到估量好的位置下，轻而易举地高了海拔，又低头去揭那海报，计划在倪筱把人叫下来前自行把它贴了，他好领不到任务，无事而退。
海报的四角都有胶，确认好位置后便可直接往上黏。但眼和墙骤然挨近的距离一时让孟聆竹没辨明先前预设好的位置，比划着海报犹豫了会，还是往后将视野拉远了点。
墙的靠上方，最中央的位置。
她确认完位置，重新朝前探身的那一下，重心有稍许的偏移，连带着人也趔趄了下，身形有片刻的摇晃。
快速判断了下能稳，她伸手想借着墙平息一下摇晃。
先前被忽略的脚步声到此刻才清晰入耳，孟聆竹感觉自己的腰被突如其来的一股力道箍住，在稳住身形的这方面比墙有用，几乎是腰间刚感受到手掌传来热度的那刻，人便被带着稳稳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