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些尴尬,但是陈千俞不得不出言提醒:“星阑……”说着,用手指了指对面。
李星阑立马会到意,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随后依依不舍地送走她的林表哥,携陈千俞回了自己的小院。
一路上,李星阑的脚步显然轻快了许多,喋喋不休地说解释着一切不过是个误会,林表哥并没有与其他人纠缠不清。
但是陈千俞一句也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池塘边的那个身影。
她知道那个人不是郑均为,但是,乍一眼看上去,远远地,她竟一下认成了他。
到了房间里,她终于憋不住了,拉着李星阑的手问:“星阑,今日在池塘对面的人,你可知道是谁?”
看着陈千俞略显急切的眼神,李星阑一时间有些诧异,随后便如实答道:“我不清楚。千俞姐姐你知道的,我爹的事,我一向不过问。”
陈千俞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追问。
“有什么要紧的事吗?我可以去打听打听。”见陈千俞嘴上说着没事,眉宇间却显然没有放下,李星阑好心地问道。
她与陈千俞相识也有两年了,知道她一向有分寸,今天这样还是第一次见,她也担心真的有事。
“不用。”陈千俞拍了拍李星阑的手背,随即把话题引到了她的身上:“说来,你与林表哥的婚事,可有提上日程吗?”
“粗粗算了个日子,大概是腊月。”误会说开了后,再提起林表哥,李星阑眼中是掩盖不住的光芒。
“那要恭喜你了。”虽然今日来李府,没有赏到荷,却见证了这对小冤家重归于好,也算是一段善缘。
至于其中的纠葛,她听了些,却也不甚了了,终究是旁人的事,岂容她置喙?
当然李星阑也原样不动地恭喜了她,她笑盈盈地应对,努力表现着对婚事的满意和对未来的期待。
这几个月她身上发生了什么,李星阑是不会知道的,她也不想让她知道。
世上的人不会全然冷漠,只是对旁人的关心,总在自己的事尘埃落定之后。
这无可指摘。
回去的路上,马车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
陈千俞正闭着眼睛打盹儿,却听到车外有人轻轻扣击车壁,她随手掀开车帘,入眼便是郑均为那张俊脸。
他身子前倾,却也不敢靠得太近,隔着车窗,远远地递过一个木盒。
陈千俞犹豫着接过:“这是?”
“你的生辰礼。”郑均为面上毫无波澜,衣袖下的手早已握成了拳,来回摩擦着。
“成亲那日正好是你的生辰,我怕当天事多忘了。”他又解释道。
陈千俞的目光停留在那三寸见方的木漆盒子上,饶有兴趣地摩挲着上面的花纹,作势要打开,郑均为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不知怎的,手按在锁扣上,她却突然改变了主意,两只手托着盒子放在了膝上。
“谢谢你,郑……”她一抬头,正撞上郑均为猛地将车帘掀开,透过车窗发现马车已经走到了巷口。
均为两个字便生生咽了回去。
此时她离车窗尚有一尺远,往外看郑均为,居高临下的感觉让她很不习惯,于是她凑近了些,然而除了一句“谢谢你”,却不知道再说什么。
“聘礼你看过了吗?”郑均为突然说。
陈千俞心虚地避开脸。
郑均为嘴角扯出一丝笑,努力掩饰着眼底的失落:“李叔说要按着规矩来,我按着你的喜好挑了些,回头你看看喜不喜欢,若是还想要什么,托又晴告诉我,我再去寻来。”
“李叔是谁?”
“府里的管家,我怕有所疏漏,特意寻了来。”
不知怎的,“府里的”这三个字,在陈千俞听来格外暧昧,就好像她也是府里的一份子。
“还请了个厨娘,烧得一手好菜,先前酿的桃花酒我也从仙清居取回来了,就埋在院中的梧桐树下……”
陈千俞看他努力前倾着,姿势扭曲,想来并不舒服,他把她拦在半路,难道就为了和她说这些?
但是一听到桃花酒,她心里却不由得升腾起一股暖流,她曾提过他之前送她的桃花酒还没来得及尝,便葬送在了火海里。
当时不过随口一提,他却记在了心里。
“屋里也都布置了,只是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心意,不喜欢也不要紧,撤了再换便是……”
郑均为仍旧絮絮叨叨地说着,陈千俞听着,却也不觉得厌,就这样看着他的眼睛,一直听到他没有了话题。
“我们三日后就会见的。”她还是习惯唤他郑均为,却也不敢唤他郑均为。
郑均为迟疑了一下,然后嘴角微微上扬,像极了桃林初见时的那日。
“是啊,三日后会见。”他额间的阴霾一扫而光,笑容越发明媚。
陈千俞的手伸向车帘,郑均为愣了一下,立马松开,车帘垂下,将马车内外隔开,严丝合缝,他的脸立即消失在一片昏暗外。
三日后她将履行写在纸上的承诺,三日后,更像是一个约定。
与郑均为成婚的事,她先前万事不关心,然而今日见过了他,她才依稀感受到了这场大婚除了交易以外的东西。
她开始如他所言,去看聘礼,照着礼单一样样看过去,合不合规矩她不知道,却格外合乎她的心意。
那些东西质地都是上乘,有的显然严州不会有,她也不明白他是从哪里搜寻来的,更不明白相识几个月,他怎么就摸清了她的喜好。
就拿生辰礼来说,单是那个漆木盒子,她就欢喜了好久,更别提里面的凤头青玉簪,光泽莹润,顶头还坠着一串珍珠璎珞……
他的用心程度让她不免生疑,这真的只是,一场交易吗?
可她又不敢往下想,毕竟镜花水月的事,她见得多了。
三天的时间倏忽而过,当坐在镜子前,任由十全老人梳着鬓发的时候,陈千俞突然有片刻的恍惚。
几乎是还没反应过来,陈千俞就要嫁人了。
描了眉,点了胭脂,涂了口脂,看向镜中的自己时,她竟觉得有些陌生。
“好像太艳了些。”她看了看十全老人,又看向何安如,有些难为情地说。
“哎……”十全老人扶正她头上的流苏:“平日怎么素淡都不要紧,今日是一定要艳丽些的。”
“不然,也委屈了姑娘这明艳的长相。”
十全老人的话引来一阵附和,陈千俞知道她做惯了这些事,嘴一定是甜的,自然也不去较那个真。
“小姐,门外有人送了两份礼来。”又晴捧着一大一小两个盒子进来。
当着众人的面,陈千俞也不好打开来看,只是随口问了句:“谁送来的?”
又晴偷偷瞄了眼何安如,见陈千俞等着她回话,才嚅嚅说道:“一个女子和……云公子。”
一听云俭的名字,何安如脸上的笑瞬间僵住,不住地偷瞟着自己的女儿。
陈千俞却并未注意到她,一脸平静:“人还在外面吗?”
“放下东西便走了。”
陈千俞“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何安如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找了个借口出去了。
随后陈千俞支开了旁人,一一打开那两个木盒。
小一点的盒子里,装的是一对银钗,若是她没料错,应该是周绮文送的,又晴不认识周绮文,但在严州,能和云俭走在一起的,除了她不会有旁人。
若是按照礼节,陈千俞这样做无疑不合适。
周绮文是她在严州最好的朋友,云俭与她幼时相识,没有理由不邀请,但,这场婚姻稀里糊涂,连她自己都说不清。
所以她思来想去,便没有请他们过来。
但他们还是来了。
陈千俞又拿过那个细长的木盒,看形状,应该是一副卷轴,她小心地取出来,一点点展开来看。
这是一幅画,右下角落着云俭的印章。
先是一片草地,再往上看,是一男一女两个孩童,追逐着朝前跑,男童手里拽着一根线,那根线随着她展开画卷的动作,慢慢地往上延伸……
直到露出一只风筝,蝴蝶形状,七彩斑斓。
她盯着那只过于花哨的蝴蝶,手开始微微地颤抖,顷刻间眼眶开始湿润,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云俭哥哥,你的画画得这样好,给我画一幅好吗?”
“俞儿妹妹要什么?”
“我要蝴蝶,最好看的蝴蝶。”
她曾想过,她与云俭固然有些情谊,但毕竟是年少间事,如今十几年过去,他为何不远千里来到严州。
但今日看到这幅画,她明白了。
少年志高气昂,惊才绝艳,提笔成文,染翰成章,一出手,便引来无数称羡和惊叹。而她,是他那段记忆的亲历者,也是他年少时光的一部分。
可现在,那双手再也拿不起笔,儿时致君尧舜上的宏图大志成了荒诞不经的陈年旧梦。那双曾在纸上游走,练就诗文书画的手,如今只能在琴面上谋生。
他追寻的不是她,而是回不去的曾经。
他与她,都不过是逆旅中的行人,在仓皇的世间,踽踽独行。
冷不防地,一泪滴在画上,晕染开来,她一时慌了神,四处找着可以擦拭的东西,手忙脚乱。
这时门外传来又晴的声音:“小姐,姑爷来接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