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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为君死

    倪培卿是听得见外头吵吵嚷嚷的,打从他这院门外起,就开始了。

    “来客人了。”他说。

    末九会意,出去开了门。

    “我说什么来着,人自己都开门迎客了!”邵慈道,“你这性子,能照顾好人?别又伤了人才是。”

    “笑话,杜太医说的要静养!”邵韵时烦死他了,又见末九当真是过来迎,顿时一甩袖子,“也罢,你们看快点!我先走了。”

    沈仲哲不知道究竟哪里惹着小公主了,只觉怕是自己此番不请自来的不妥,赶紧又道歉:“是沈某……”

    “不是你!”邵韵时转而瞪他,才发现这个憨子又红了脸,忍了忍才缓声,“我与六皇兄说笑的,你莫要过心。”

    邵慈这才没再讽她,沈仲哲终于也舒了口气。

    末九原是听着三人声音,不想刚下了台阶,那公主转头就走。

    “公主她……”

    “没事没事,我去看看你们家公子。”

    “六殿下、沈公子,请。”

    刺穿倪培卿的箭被取出,如今就与那把赤金弓箭一并摆放在盒子里。

    邵韵时回到自己殿中,百无聊赖复又打开。

    箭头被清理干净,她抽手拂过。

    经此一事,她有些不确定究竟自己此举是对是错。

    怪只怪,他还不是前世的倪培卿。

    如果,如果那日宫变阶上的她,箭术能再精湛些,会不会也能先他一步,如今时这般一箭穿心。

    那么一切,就全部结束了。

    终于结束了。

    名存实亡的女帝会迎来自己的南桓,至于北狄,她终是要亲手了结。

    哪怕是,玉石俱焚。

    手中的箭矢锋利,她却突然勾手。

    “呲——”

    “公主!”冬茗吓了一跳,赶紧奔过来,“公主这是做什么?”

    “不小心罢了。”邵韵时问,“六皇兄他们走了没?”

    冬茗不敢多问,只小心给她涂药包扎,一面应道:“奴婢刚送他们出去,六殿下没说什么,倒是那个沈公子有问奴婢,公主何时会回南书房。”

    邵韵时兴趣缺缺:“我已经命春茗去请父皇下旨了,我这韶华宫,可不能叫他们这么来去自如。”

    冬茗好笑:“公主又跟六殿下闹。”

    “倒不全是因为他。你昨日起便就一直有眼看着,想来探病的那么多,委实烦得很。”邵韵时看了看自己被包好的手指头,“我方想起些事情,所以,这韶华宫还是冷清点好。”

    冬茗收拾好药箱,又听自家主子道:“你去给承安府送个信,请三皇兄明日下朝别急着回府,先来我这里一趟。”

    “是。”

    交待完这些,春茗果真是接了圣旨回来。

    邵韵时便就带着这道圣旨去找的倪培卿。

    深夜造访,末九还有些发愣。

    他不知道这公主殿下为何白日不来,反倒是挑这般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摸过来。

    “公主殿下,我们公子他……”

    “他睡没睡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找他。”她点了点殿外,“你武功很好吧?”

    不等末九回话,她便令道:“去守着。”

    末九从未在外人面前暴露过武功,虽说兖南军营出来的,武功自是不会差的,可这公主的语气,明显是知道些什么。还有这儿分明是韶华宫,公主在自家的宫中与主子说话,又要守着什么,难道是这宫里头不安全?

    “末九。”里头人道,“小心看守。”

    “是!”

    倪培卿的房间里净是药气,比昨夜更甚。

    邵韵时依旧没有点灯,这样,就不用瞧那个人。

    “我与父皇请下了旨意,你在我韶华宫养伤一日,没有我的允许,就不会有人再来打搅你一日。”

    “谢过公主。”挣扎起身,倪培卿却还是小瞧了这伤口,额上瞬间就浸了汗。

    “你做什么?”

    “……公主……好像不喜欢点灯。”她分明是怕黑的。

    “嗯,不喜欢。”邵韵时应得顺遂,“这样才好与你谈条件。”

    “为何?”

    对面却没有答话,倪培卿自知问了个蠢问题,也是,她应是实在不想看他的。

    “公主刚刚说,想谈条件?”

    邵韵时摸着一把椅子坐下,将圣旨也顺便摆在了边上:“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恐怕需要好好斟酌,但是,我希望你能先听我说完。”

    “好。”

    “你应该知晓,大桓开国帝后伉俪情深,祖帝一生只娶一后,育有一子一女。原本文帝与景帝亦循祖帝,一生只娶一人守。可后来终于还是变了,世族大家历几代积累,实力不容小觑,为制衡各家势力,纵是几番变法革新,到了先帝时候,仍是不免要通过各种联姻,稳固朝堂局势。

    “皇嗣绵延,涉及国祚。先帝与西戎一战,其中手笔,便就有几位皇叔一份。”说到这里,邵韵时停了一下,床上人听得认真,没有出言反对自己的说辞,“只不过皇叔们最终,也算是寿终正寝——倪培卿,你觉得我父皇如何?”

    “……陛下仁政爱民,该是千古一帝。”

    “该是——千古一帝。”邵韵时念了一遍,可即便如此,最后却落得那般下场,“你胆子还真大。”

    “与公主想要说的事情比起来,倪某不算胆子大。”

    直到此时,邵韵时才终于从这个少年身上,又感受到了一丝前世的不可一世。

    也罢,思来想去,她终于还是决定要与他先并肩走一段路。

    只不过,这次她会牢牢盯着,纵使他再如何,她也不会叫他有机会再次把持朝纲。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床上人声音淡淡:“公主是聪明人。”

    “哦?”

    “你虽是伤了我,却不仅仅因为讨厌我,若是当真厌恶倪某至死,公主也不会箭偏一寸。公主其实是还想要见我父亲。父亲乃是纯臣,为大桓之心天地可鉴,所以,公主才放心于今日来寻倪某。”

    “是吗?”邵韵时一哂。

    倪培卿也跟着笑了一声,不过有碍伤口,他及时收住了唇角:“父亲从来莽直,倪家只我一子,他把倪某交给公主,就是把倪家交给了陛下。倪家追随君王,亦可为君死,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这句话似是喟叹,倪培卿说得很轻。

    他侧过头去,看向暗处的身影。

    那身影不过沉吟片刻,便就开口:“很好。”

    邵韵时起身,几步来到他床边,低头看下:“你也是聪明人,我不想与你周旋,倪培卿,我今日来找你,因为我想要父皇立储,定天下。”

    几息之间,她听见他道:“这很难。”

    他说得直白又平静,仿佛全然未察二人的谈话有多离经叛道。

    “我知道,大桓没有立储的先例,可万事总是要有一个开始。”

    “公主所言没错。只是这一步如若踏出去,池水自起波澜。”

    “三皇兄回京遇袭,便就已经是个开始了。”邵韵时道,“池水波澜,是因为风动。我控制不了风,却可以建一间避风的楼,我要这楼中人安稳自在,终有一日,能叫闯楼的人,自掘坟墓。”

    床上的人勉力动了动,邵韵时眼疾手快,一把扣住他胳膊:“做什么?”

    “公主此举,是在拿所有作赌,倪某,必须以诚以忠相待。”

    “你伤势未愈。”

    “公主若是不嫌弃,可否允许倪某以水代酒?”

    守在外头的末九,只见那屋中突然燃了烛火,瞧不真切。

    邵韵时先扶了人起来,又折身去点了灯盏,倒了两杯白水。

    一杯递于那人时候,她才终于瞧见他苍白的唇色。

    “你不问我要你做什么,也不问我为什么选择你?”

    “公主选择的不是我,而是倪家。”倪培卿坦然看上,“公主想要倪家做的,原就是倪家一定会做的。早,或者晚。”

    邵韵时一愣,原来,倪家早就已经发现了一些端倪。

    前世里,倪培卿说过,倪将军曾上奏提过立储之事,可是当时朝中反对声太大,不久之后,弹劾倪将军的折子越来越多,以至父皇下旨,命倪家回兖南,不得面圣。

    直到北狄来犯,倪将军救驾来迟,只来得及以身杀出一条血路,叫她得以逃生。

    “如你所言,这件事情很难,甚至,可能会连累倪家。”邵韵时道,“这样,你还愿意吗?”

    她接着又道:“或者说,我其实是想要利用倪家,去从这池水中钓其他的鱼,你也愿意吗?”

    “事在人为。”

    “好!”

    两只杯盏丁玲一响,邵韵时看他先昂头灌下,这才举杯饮尽。

    竟是相视一笑,心中难免感慨万千。

    邵韵时收了杯子,也没着急走,她重又走回床边:“你方才有句话,其实说错了。”

    “嗯?”

    “我选择的,倒也不完全是倪家。”

    少年的眼中满是疑惑,邵韵时却觉得他这般意外的模样实在是陌生,反倒心情大好起来。

    “倪将军不是个工于心计的人,但你是。”邵韵时道,“而我想要为三皇兄做的事情,倪将军做不了。倪培卿,你可知道自你受伤,有多少后宫嫔妃乃至皇兄公子都想来看你?他们想要向倪家献殷勤,却又碍于我,不得入。”

    她说话的时候,眼神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倪培卿不敢对视,目光只落在了毯布上,闻言才堪堪对上。

    “兖南军的实力确实不容小觑,可我邵韵时想要的,不仅仅是兖南军,”她俯身,“还有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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