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鬼

    舒然回到家,玄关前换好室内拖,打开手机与吴笙瑶报平安。

    舒然:【我到家了。】

    瑶瑶:【OK】

    瑶瑶:【死人来了,这表情,看来有些失望啊。以为你在,空欢喜了。】

    空欢喜,她也曾有过。

    舒然:【我先去洗澡了】

    瑶瑶:【好。看我怎么收拾他,敢威胁老娘!新仇旧恨,连带你那份一起报!】

    舒然下意识输入“别玩得太疯,毕竟......”

    毕竟什么。

    她为何要多管闲事,教人做事?

    舒然一键删除,直接放下了手机,回卧室拿上换洗衣服,走入盥洗室。

    淋浴时走了会神,这回洗的要比以往久,吹干头发,窗外夜色阑珊。

    已经接近十一点半。

    她铺开床褥准备睡觉。

    “嗡——嗡——”

    一阵震动,床头柜上的手机再度响了。

    “喂?”

    “喂,您好,这里是,嘉元区白沙湾街派出所。”

    --

    舒然着急忙慌坐上驾驶位,启动车子前,给吴笙瑶打的电话终于拨通。

    “喂,然然?”略有沙哑的模糊,晕晕炫炫的,似是喝了不少酒。

    舒然:\"你在哪?\"

    吴笙瑶:“我在家啊,刚到。”

    舒然:“你们散场了?”

    吴笙瑶:“嗯,散了散了。”

    舒然沉吟片刻,“你们……打劫了姜衍,把他丢下了?”

    “啊?”显然没料到会被这么问,吴笙瑶茫然提高了一点音调,“没有啊,他好歹是我现在的金主,我怎么敢......哎,这样说好怂啊!”

    “我们就罚他喝了三盏大白,哦,车飞和大胖把他按沙滩上揍了顿,但就是男人间的打闹,没动真格,你也知道他们以前一起玩的时候就很幼稚。”

    舒然回想着清吧里的玻璃盏,一盏至少半斤,“他不是胃不好吗?”

    吴笙瑶:“那都是他骗人的!你是不、不知道这小子......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学会的喝酒!我们仨加一块差点被他干趴了,真TM能喝......”

    吴笙瑶现在的状态,舒然毫不怀疑她已经醉了。

    舒然:“你们没送他回去?”

    \"他说有人接,而且他没醉啊。”吴笙瑶一头雾水,\"怎么了?”

    舒然叹了口气,“刚刚白沙湾街派出所给我打电话,说有个醉汉,被人打劫了,手机钱包都丢了,躺在路边被路过的好心司机送到了派出所,问他也不清醒,只报了我电话。”

    “天……那小子确实只记过你的电话……哦,这不是重点,抱歉然然,我有点后劲上头。”

    吴笙瑶从不轻易认怂,都承认自己醉了,可见他们果然喝了很多。

    舒然:“我先去看看情况吧。”

    吴笙瑶竭力抽出一缕清明的神思发问:\"哎,他不清醒,你怎么知道是他,警察叔叔给你拍照了?别是哪个图谋不轨的人三更半夜骗你出去啊,然然你别一时心急,乱了阵脚。”

    舒然顿了顿,后知后觉自己下意识心急了,转念一想,她现在去的目的地是派出所,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她否认了吴笙瑶的揣测:\"我听见他声音了。”

    吴笙瑶:“他说啥?”

    舒然:\"他喊了声‘上官’。\"

    “……还真是他。”吴笙瑶下了定论。

    舒然挂下电话,调转车头,驶向快速干线。

    车窗开了半截,耳畔风声鼓过,她恍若未闻,脑海中回响起民警将手机递向男人唇边,那低而不沉的呼唤。

    高二下学期,舒然收到生父离世的消息。

    谈不上有多么难过的情绪涌上心头,毕竟那人在她还在上幼儿园的时候,便抛弃了他们的家。

    这么多年,也没来看过她。

    他留了点东西给她。

    母亲不愿再听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是姜衍陪着她去听的遗嘱。

    少年当时在门口等她。

    回过头,只见她揣着张卡出来,沉吟了许久。

    “我没有爸爸了。”

    她的表情茫然空洞,低头盯着金色的卡片许久,就好像在疑惑,为什么小时候那么高大,一只手就能托起她的人,转眼,落在她手上,变得这么轻,而没有温度了呢。

    这张小小的薄薄的卡片,是什么。

    她不懂,她不知道姜衍懂不懂。

    打那天以后,他开始时不时喜欢揉着她的头顶,叫她“上官”。

    同学问起他,只说舒然最近迷上了一部古装剧,偏偏中间有个皇帝出轨的剧情她不爱看,就逼着他帮她看完,以免遗漏后面剧情的伏笔。

    姜衍说话的语气总是有些欠:“唐装真好看啊,姑娘们个个富有且大方。里面还有个才女,叫上官婉儿,可惜和剧里其他女孩不一样,每天穿的可保守了,可能身材太差怕对比吧,我感觉跟舒然气质还蛮像,都是32A的样子。”

    旁人忍不住地羞笑,也必定能看到舒然将他往死里打。

    但也只有舒然会对他这套说辞心生疑窦,怀疑他在用这样的方式,似有若无地替她发泄情绪。

    她惯是爱把所有心思都闷在心里的,姜衍总是担心她会憋出内伤。

    父母离异后,舒然跟了母姓,而她的父姓,正是“上官”。

    她体内淌着的另一半血脉,是一个已故之人给的。

    那时,他每喊一句,就会遭她一顿毒打。

    此时,却因为这一声,没法对他坐视不管起来。

    白沙湾街聚集着不少酒吧和夜店,人潮一多,总容易出现纠纷。

    值班民警各各忙的脚不沾地,劝完这边,拦向那边,闹得凶的,还得执法。

    舒然进门时,刚好有一伙闹事者被抓来所里,迎面两方纷杂吵闹,民警站在中间调解。

    姜衍,孤零零一个人,坐在旁侧的长椅上醒酒,安安静静,格格不入,低敛的头与耷拉垂直的腿,带出一股说不出的落拓气。

    特别像被遗弃的小孩。

    周围的一切和他无关。

    仅在抬头看到她那瞬间,眼底闪过一道晦暗不明的光泽。

    “是我朋友,刚从国外回来,聚会喝多了。麻烦您们了。”

    舒然同值班警官点头致谢,走到姜衍面前。

    只见他双手揣着裤兜,明明是衬衫与西裤,揣出一股子玩世不恭,眼帘半垂,全然一副闭眼就会断片的模样。

    舒然半蹲下身来,朝他深邃的瞳仁里望去:“还认得我吗?”

    男人缓慢地掀起眼睫,盯着她看了许久,似是宕了机,又似在辨认,良久才出声:“嗯。”

    舒然:“能走吗?”

    姜衍:\"嗯。”

    舒然:“跟我走好吗?”

    他没否认,舒然尝试扶他臂膀,他却往后躲:“脏。”

    脏?她哪里脏了。

    舒然眉梢皱起,环顾周身,男人软绵绵抬起手,慢条斯理撸起自己的袖口,露出修长白净的手臂,主动放到她手上。

    舒然仔细朝他袖口上看,残留着不少沙滩上滚过的沙痕。

    他是指他自己脏。

    而她不同于聚会时绾着发梢,乌发披散,微卷的发尾携着一缕清爽香气,身上衣服也换了一套,明显洗过澡了。

    舒然扶他起来。

    出了派出所,走向她停车的方向。

    姜衍脚步懒怠,却不失章法,并未令舒然扶得疲惫。

    口齿却在胡诌八扯,“上官,你有没有听到旁边KTV,好像在放《分手快乐》?”

    “是在给你放的吗?”

    舒然朝旁侧一瞥,哪来的KTV?

    男人非得说有,指着旁侧一棵棕榈树不放。

    舒然懒得同醉鬼计较,自动忽略,一心带着他离开。

    他却好像真的听到了一般,跟着哼了起来,欠欠的嚷嚷:\"分手快乐,祝你快乐,你可以找到更好的……”

    大半夜在派出所门口鬼叫什么!

    舒然被他嚎得悚然,抬手去捂他嘴巴。

    男人精准一握,半路截住她的皓腕,一手被她挽着,一手抓着她,迫使她与他面对面,目光深沉地盯向她。

    视线在空中交汇那刻,舒然都快怀疑他已经清醒了。

    空气中弥漫的酒气愈发浓郁,打消了她的念头。

    只顾虑着,他应该,没有醉酒动手的习性吧?

    舒然不确定,不敢动。

    姜衍盯着她看了半晌,神色黯了下来,“为什么换位置?”

    舒然愣怔了会,才反应他说的是今日酒席上她悄悄离了副宾位的事。

    \"这么多学长在,我坐那不合适。”

    说这话时,女孩的眼睛并没有看他。

    姜衍默然片刻:\"为什么不理我?”

    不理你,你心里没点数?

    反倒是她,想不通为什么要来管他。

    不过以姜某人的自大与自恋程度,理所当然觉得所有人都该去巴结他吧。

    而她更该仗着一些故交,好好和他套套近乎才是。

    在实际可得的利益面前,年少的龉龃,落到成年人的世界,不值一提。

    可舒然难得的小气,就是不遂他意。

    但她心里再计较,面上总是个体面人,“有吗?我一直在吃饭,也没怎么理人。可能长大了,人变得安静了些,让您误会成冷淡了。”

    \"变了吗?哪里变了?\"姜衍蓦然弯下腰,仔仔细细地端详起她,“刚刚听他们说你很忙,老加班,我都没感觉出来?”

    他一张俊脸忽的靠近,令舒然不自在地别开视线,脚后跟退去半步,蹙了点眉稍笑,“这种事您要怎么感觉?”

    男人察觉到她的疏离,直起腰,双眸下抬,视线落她头上,下颚一挑,“头发还这么茂密呢?”

    舒然:“......”

    舒然目光下落,唇畔衔笑,“姜总做了大企业家,也不见啤酒肚啊?”

    明明是熟悉的彼此玩笑,听着却说不出的陌生。

    姜、总。

    为何听过这么多遍的尊称,从她口里出来,感觉却如此膈应,引得姜衍眸色漆黑一片,气氛静默。

    而曾经最能体察他情绪的女孩,此刻装作没有任何异常,若无其事地为他打开副驾驶的门。

    “先上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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