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那年张俭去美国后，温欣仍然住在张俭租的房子里，她很不习惯张俭不在身边的日子，着实难受了一段时间。

    温欣常常想起送张俭去机场的那天，她跟张俭分别时，难得见到张俭眼眶发红，他在大庭广众下吻别她，并向她承诺:“欣欣，将来我一定接你去美国。”

    温欣淡然地笑笑，没有告诉他，她并不想去美国。

    当初抛下父母，填志愿执意选北京，已经伤了父母的心，再让她抛下父母跟他去美国，她想也没想过。

    张俭不同，他亲妈在美国。

    那年温欣研究生毕业，也通过了注册会计师考试，她在事务所开始带组，当领队组长，总收入翻倍涨。她做事踏实谨慎，心细如发，领导特别看好她，预估她很快可以升经理。

    宋依依在事务所里跟一男同事谈过，分手后跳槽去了另一所会计师事务所，张俭不在身边，温欣觉得自己跟宋依依一样，都成了单身。

    她和宋依依虽不在同一工作地点，但联系没断，周末只要两人都有空就会约到一起，吃饭逛街找乐子。

    她拿友情填补情感需要，但夜深人静时，温欣一个人守着那屋子，总会感觉到寂寞，又有些许害怕，所以她养了只猫。

    温欣渐渐觉得心没那么空，没那么难以适应，她以为自己习惯了异地恋，可后来她发现她高估了自己。

    秋天的尾声下的那场大雨，让温欣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没想象中那么坚强。

    那天暴雨，她下班打车回家，从小区门口跑回家的路程而已，但雨太大，到家时她浑身湿透，冷得直打寒颤。

    虽然立刻洗了热水澡缓了过来，但那晚他发烧了，她烧得人都要傻了，身边却无人可依靠，只有她养的猫依偎在她身旁。

    给宋依依打电话，想让宋依依陪她去医院，才知道宋依依出差去了外地，没办法，只好自己一个人晕头晕脑地拦辆车去医院。

    就诊交费做检查，全都自己跑，最后在医院挂上药水的那一刻，温欣忽然委屈得不得了，她低着头默默地掉眼泪时，心里有一个非常强烈的念头:既然受不了异地恋，不如分手吧。

    张俭离开后的每个晚上，温欣躺在床上失眠时，常会不自觉地预设和张俭分手的情景。她时常恨恨地想，谈这样的恋爱，还不如不谈！

    可等第二天，张俭打来视频通话跟她有说有笑时，她的情绪又被短暂地安抚了，便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温欣用手背压压眼睛，眼泪止住，手机响了起来，是她妈妈打来的电话。温妈一听她声音就觉得不对劲，忙问她怎么了。

    “发烧了。”温欣有气无力地靠着不锈钢椅背，垂着眼看手背上的针头。

    “发烧了有没上医院去看看啊？”温妈很着急。

    “嗯看了，在打针呢。”

    “那、张俭有陪你去吧？”

    家里知道张俭的存在，是温欣还在上大学的时候，那时温欣以为他俩感情稳定，会天长地久，所以并没有刻意隐瞒父母。但张俭去美国的事，温欣没跟父母讲。

    “妈，”温欣艰难地开口，“张俭不在北京，他去美国了。”

    “他去美国干什么，出差吗？”温妈诧异。

    “不是，”温欣感觉自己脑子里一团糨糊，没办法跟妈妈周旋，只好实话实说，“他去读博，还有工作。”

    温妈沉默了好半晌才缓缓问:“那他这一去，几年才能回来？”

    温欣心沉了一下，如实说:“不知道，也许不回来了。”

    温妈再度沉默，她心有不满，忍不住埋怨起来:“这个年轻人怎么能这样啊！当初把我女儿拐到北京，现在倒好，他自己跑美国去，把我女儿丢在北京，这……他这太欺负人了！”

    温欣生着病，情绪本来就脆弱，被妈妈这么一说，她惊觉妈妈说得一点也没错。

    张俭，他太欺负人了。

    温欣请了病假，自己一个人在家养着，猫咪的陪伴成了她唯一的安慰。

    她生病没告诉张俭，张俭打视频通话时，她提起精神和她说笑，抱着猫咪到镜头前活跃气氛，跟他讲这只猫如何如何可爱，又控诉它做了惹她生气的事，它把张俭送的香水打翻，全洒了。

    张俭看着镜头笑，不以为意地说:“你不是说有它陪你开心很多吗，别怪它了，我再买一瓶给你。”

    温欣抱着猫，忽然喉咙发痒忍不住咳嗽，她把脸埋进布偶猫的长毛里，好久没抬头看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的张俭。张俭觉得哪里不对，问她怎么了。

    温欣说没事，只是被口水呛了一下，生病的事就这么掩饰过去。

    几天后，温欣收到一瓶香奈儿香水，和一台崭新的苹果笔记本电脑，她给张俭发消息，埋怨他买笔记本电脑也不说一声。

    张俭回复:你之前不是说你的笔记本电脑配置不够，想换一台这个型号的电脑吗，我正好换电脑，顺便给你带一台。

    温欣将新电脑开机，登录微信，给张俭发消息，问他忙不忙，有件事想和他说。

    北京这会是晚上，美国时间比北京时间慢十几个小时，温欣看看时间，推算张俭那边大概是上午十点，又追加一条消息:如果忙的话，等你有空再说。

    张俭却很快打来视频通话，兴高采烈地告诉温欣，他拿到了心仪的公司的offer，他将会一边学习一边工作，他要在硅谷学顶尖的技术，搭建人脉关系，目标是三年后自己创办科技公司。

    温欣听完无动于衷，只淡淡地笑说:“恭喜你啊。”

    张俭感觉到温欣的冷淡，看她一会，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温欣笑着摇摇头，静了一会才说:“前不久我妈问我，和你在一起五年，你有没有表露过想和我结婚的想法，我想了下，你好像没有对不对？”

    “欣欣……”张俭为难地解释，“你懂我的，先立事业再成家，而且我们都还年轻，我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这件事不用太着急。”

    “嗯，”温欣沉默了好了阵，平和地说:“张俭，要不我们算了吧。”

    张俭愣住，似乎不相信温欣会说出这种话，“你在说什么啊？”

    “我说，”温欣低头不看他，这时猫咪跑过来，她顺势抱起来，扬眼看着屏幕上的张俭说，“我相信你在美国会发展得很好，但我并不想去美国，所以……还是算了吧。”

    “欣欣你听我说，”张俭略显无奈，“我没说过我一定要在美国长期发展吧，说不定不久的将来我就回去了呢。”

    “说不定？那是几年呢？”温欣无奈得很，语气很平静，“是三年、五年、还是十年啊？”

    “张俭，我做不到。”温欣垂着眼说，“一直以来都是我在追随你脚步，但现在我追不动了，我需要一个跟我同步的人，我需要一个在我生病的时候，他能陪在我身边的人，我想要确定的未来。”

    温欣抬眼看张俭时眼里呛着泪，“你知道我这个人，生来就没什么野心，我喜欢简单安稳的生活。我很俗气的，我会渴望和相爱的人结婚、组建家庭，我希望他每天都在我身边，只有看得见摸得着我才觉得踏实……这些，哪一样你都配合不了我不是吗？”

    张俭欲言又止，温欣看着他，深知他不可能为她做出牺牲，张俭事业心很重，她知道并且能够理解。在这个关系，谁都没有错，只是不适合，彼此追求不同。

    那次通话之后，温欣偶尔后悔提分手，她细想起来，仍然觉得张俭是个很好的人，她实在舍不得他。可就算后悔，她也忍住没主动联系过张俭。当然，张俭也没再联系过她。

    温欣提分手后的第二个周末，邀请宋依依到家里来吃饭。

    宋依依听闻他俩分手，真情实感地表示惋惜，倚着开放式厨房门的吧台问:“你俩在一起那么多年，真的能说断就断吗？”

    温欣端着刚切好的水果拼盘走到客厅，闷闷地说:“看样子是的，真的断了。”

    “我看你根本就舍不得他，”宋依依明察秋毫，拍拍温欣的肩膀说，“要是实在放不下，又实在想他的话，不如主动打给他，好一天算一天？”

    温欣自顾自坐下，叉起水果递给宋依依，“我才不主动打给他，我好不容易做的决定，再低三下四地去找他，那算什么？况且以后一样要分开的，我何必让自讨苦吃，让自己再痛一次呢？”

    宋依依无奈地叹气，不死心地说:“你就倔吧，哪天忍不住了，我帮你打这个电话。”

    “我不需要！”温欣真恼了。

    宋依依不敢再惹她，自己叉起水果吃，桌上手机响起，她的房东房子卖掉了，催她快搬走。宋依依当然不同意，合同还没到期呢。

    她和房东吵得不可开交，温欣拍拍她手臂，小声说:“要不你搬过来我住吧。”

    温欣住的这房子当初是张俭租下的，他按年交的房租，眼下虽然分了手，但温欣真的喜欢这个房子，且这房子租期未到，所以她没想过要搬走。

    宋依依和房东吵不出结果，气呼呼地挂了电话，转头问温欣:“你这里一室一厅，我搬过来住哪？”

    温欣环顾客厅，马上有主意，说:“在客厅摆张床，拉个帘子，收你三分之一房租。”

    宋依依一脸嫌弃，“睡客厅我还有隐私可言吗？”

    温欣急着拉拢宋依依，立马自降租金:“四分之一房租，包水电。”

    宋依依看透她的心思，鬼马地眨眨眼，笑道:“我看你是想拉我过来陪你，帮你走出失恋的阴影吧？”

    布偶猫依偎在温欣怀里，喵了一声，温欣默认了自己的小心思，下巴贴着猫头，摇尾乞怜的神色问:“那你帮不帮嘛？”

    宋依依还是看重这份友谊的，长叹一口气，说:“帮！不过我不占你太多便宜，我给三分之一房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