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机里传来老李的声音。
“什么情况?!”
牧时舟看了眼眼前的女孩,立刻调整好语气,“你好,我是佳缘的实习员工,跟张总约了会面,请问他在吗?”
“你……”
张艾楠有些迷茫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分明不久前才见过面,为什么她看起来像是完全不认识自己。而且,她居然是家里的员工?她看起来,可不像是红娘的样子。
张艾楠突然觉得,有一些事情,好像超脱出了她的意料。
她深深看了牧时舟一眼,并没有接着寒暄的话头,脸上笑容换了种意味,微微侧过身子让出门口。
“爸爸在书房,我带你过去。”
牧时舟跟着女孩走进了她的家。
这是间极为宽敞的别墅,屋内装饰富丽堂皇,从玄关到门厅,目之所及都是造价不菲的装饰。
张艾楠始终一言不发地走在牧时舟前面。她带着牧时舟穿过客厅,走上楼梯。偌大的水晶吊顶灯将光线切割的斑驳,明明灭灭落在她的背影上,牧时舟盯着她的背影,像凝视一块易碎的玻璃。
“到了。”
张艾楠停在一间房间门前,回头看她:“需要我帮你敲门吗?”
笑容礼貌,却比先前多了几分距离感。
她看出自己对她的疏离了,牧时舟心中一紧,几乎有种冲动立刻转头就走。她不知道自己这一进去,会不会让张艾楠的人生彻底改变。
可分明先前答应了她的,她会做她的朋友。
身为朋友的自己,真的能毁掉她的爸爸吗?
脑海纷乱,牧时舟一时没有回答张艾楠。她倒也不恼,静静站在那处看她,极有耐心地等待。
牧时舟将怀中的隐藏摄像头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转了个方向,耳机里立刻传来老李的声音。
“牧时舟!注意机位!”
中控室内,监视器上的画面一阵摇晃,最终落在了一盆君子兰上。
老李气得狠狠敲了把耳机,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
“又上演哪出呢你这是?!直播呢,暗访别拍人脸,不是让你连人都不带到镜头里!”
牧时舟对耳机里的声音充耳不闻,笑着向张艾楠开口说道:“不用麻烦,我自己来就好。”
牧时舟不再看张艾楠的眼睛,敲响了书房的门。
“进来。”
房门关上,将张艾楠看向她的视线终于完全阻绝。
牧时舟还来不及松一口气,耳边就传来一道充满疑虑的声音。
“嗯?不是说老齐今天来找我?”
牧时舟抬起头,只见一个中年男人正坐在书房的茶桌边上,若是不说他是张艾楠的父亲,牧时舟几乎都要疑心这人不是齐海赫赫有名的大老板。
眼前人看起来三十岁出头,不仅脸保养得好,就连那手也不显粗糙,衬着那手中斟的茶都似乎更为余味悠长。
“你是?”
此刻那茶杯往门口的方向推了推,张其光眯着眼打量来人,面上却依旧是一派如沐春风。
“我是宣传部新来的员工,是齐哥让我来跟您对下个季度咱们公司的宣传规划。”
牧时舟声音有点不自觉的颤抖。
齐哥以前是个倒腾二手烟的,彼时老李还是个新来的愣头青,在电视台发了三天寻人报道后,为了拯救收视低迷的新闻频道,跟大刀蹲了一礼拜的发廊一条街,企图找点扫黄打非的“大新闻”,结果准备工作做了那么些天,却误把刚卖完烟的齐哥当成了嫖客,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不说,还被那发廊的老板扫地出门,反手举报,导致老李停职了半个月。
那半个月里,他没事儿就跑去跟齐哥唠嗑,两人坐在小卖部晒太阳,颇觉人生无趣。
齐哥是电影学院毕业的,曾经也是有着电影梦的有志青年,毕了业却被现实临门一脚踹醒了,灰溜溜跑回老家当了个卖二手烟的。
两个郁郁不得志的人,就此结下革命友谊。虽说这友谊比之酒肉朋友还要更显浅薄,但灌几杯酒进肚子后,齐哥就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答应了老李,帮他搞定牧时舟的事。
具体怎么个搞定法,也没人知道,总之在牧时舟实习的第四天,齐哥来到牧时舟工位前,让她别在业务部呆着了,跟他去宣传部,过两天去见大老板。
牧时舟合上手中的会员资料,她知道,新节目的播出有望了。
此刻书房茶香缥缈,牧时舟与男人遥遥对望。
张其光没多想,看了眼牧时舟的工牌,便让她坐下。
“说吧,抓紧时间,我等会儿还有个饭局。”
他靠在沙发上,姿态一派闲散,与牧时舟的紧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牧时舟微不可觉地轻吐一口气,坐在了他的对面。
“张总,我们下个季度的宣传计划,打算从你的个人品牌开始着手。”
牧时舟把电脑打开,借着开电脑的动作,把怀中的摄像头拨回到原先的位置。
“请问您当时为什么会创立佳缘?”
“因为我父亲。”
张其光看起来温和儒雅,笑着说道:“跟我妈离婚后,他一直挺孤独的。想认识新的人,却也找不着。我就动了开中老年婚介所的心思。”
“男人嘛,你懂的,总还是需要老伴的。”
牧时舟点头,身上的紧张感在一点一点消弭。
“那您父母,当初是为什么离婚?”
“这跟宣传有关系吗?”
张其光有些迟疑。
“当然,”牧时舟笑了,“毕竟咱们干婚介所的,要是竞争对手知道您的家庭状况,借此进行舆论攻击可说不好,我们不如先防患于未然。”
张其光看着眼前笑得人畜无害的小姑娘,完全没有防备。
“咱们的宣传词,要不就写您家庭和睦,父母恩爱?”
牧时舟紧盯着张其光,一步步诱敌深入。
“算了,别写这个。”
男人明显有些烦躁了,原本靠坐着的姿势,变成了绷直肩背。
“没什么好写的,就是家庭矛盾嘛,就分开了。”
见张其光的情绪起了变化,却还是紧咬不放。
“什么家庭矛盾?情感破裂?观念不合?还是……肢体矛盾?”
“你适可而止。”
张其光的脸已经黑得彻底,声音压得极低,像一只被惹毛了的打盹的老虎。
“不好意思啊张总,是齐哥让我写详细点的,到时候宣传方案里才有足够的资料。”
听到齐哥的名字,张其光的脸色才稍微和缓了一点,却也再不复先前的温和。
“你还有十分钟。”
牧时舟笑着点头,打了个哈哈将话题揭过。
“要按张总说的,那咱们公司做的可是件大好事。就是我没太明白,按理说以咱这发展道路,只要是单身的中老年,那都能来。可为什么我看咱们家的会员,基本都是女性啊?尤其是,没有孩子,或是孩子还在念书的女性?”
语气柔和,让尖锐的提问也裹上了一层平静的缓冲层。
“那都是顾客的选择,你们年轻人不懂,女人向来就需要保护,更别提还有在念书的孩子了,那家里要是没个男人,怎么过的下去。”
“您说的是。”牧时舟淡笑着点头,“我还以为是因为女人好骗,有孩子就有软肋呢。”
“什么?”
“没事,”牧时舟笑着,眼神里却没有温度,“我只是在想,咱们能不能走女性主义的宣传路线。你知道的,现在的女人,比起爱情,更想要的是别人眼里的尊重。”
“狗屁尊重,”张其光无所谓地嗤笑一声,“来咱们这的,不都是想靠男人的嘛。”
齐海的商业街上,伫立着市里最为繁华的购物中心。此刻购物中心的墙外大屏上,只有一个穿着西装的上半身在茶杯后晃动,变声器处理过的声音缓缓从扬声器中播出,让路上的行人纷纷伫足。
“也行,你们爱怎么宣传怎么宣传,不就是套个帽子的事。反正你只要在他们面前装装样子,说两句保护女性的空话,那些女人都会感动得不行,来咱们这买单。”
“行了,”张其光站起身来,看了看手表,“今天就到这吧,有什么问题再让老齐来找我。”
说着,男人整理了一下领带,打算离开。
“张总。”
牧时舟叫住他,紧接着也站起身来与他对视。因着她的急切,镜头稍微晃动了一下,很快又平稳了下来。
“最后一个问题,我看咱们公司官网上,明文规定不收取任何会员费,为何会有会员签署了天价合同?”
“你问的这叫什么问题,不收中介费我们怎么赚钱?”
“可这会员费分明已经严重超出了中介费的范畴。”
“不是,你这跟宣传有什么关系?我们可都是签了合同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为了她们自己的幸福,出多点钱也是应该,再说了——”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打断了张其光的话,他看了眼来电,将电话接起。
“喂,你说。”
电话那端不知说了什么,张其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下一刻,他挂了电话,恶狠狠地盯着牧时舟。
“你、你到底是谁?”
牧时舟笑了,向他伸出手去。
“你好,齐海电视台记者,牧时舟。”
*
“好,好,好,我知道了!”
电视台里,老李挂了电话,走到一脸紧张盯着监视器的兰铜身边。
“都说了让你放心,实时收视已经升到0.2了,我估计还得涨,你要知道咱上一个节目才0.04啊。”
“节目还没结束呢,别高兴得太早。”
话虽这么说,但兰铜的脸上也是掩饰不住的高兴。
老李得意地看了眼监视器内的牧时舟,尾音都要飘起来。
“你等着看吧,这节目一定能出来。”
马上就要结束了,这点时间,哪够发生什么意外。
众人身后,陆岸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屏幕里意气风发地女人。
那人正指着桌上的合同,一字一句厉声质问。
很张扬,很勇敢,很……耀眼,跟刚认识她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陆岸又看了眼一旁手机上的实时收视率,那根折线还在顽强地缓慢上升,眼看就要超过0.3了,他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一股黑雾悄无声息地钻出,弥漫开来。
“怎么回事?!”老李看着骤然黑屏的监视器,笑容僵在了脸上。
中控室内,所有的屏幕都黑了下来,众人一时慌乱了起来。
“什么情况啊?”
“我这也看不见了。”
一片慌张之中,王春生从门外跑了进来。
“主任,台长,小船儿那的信号断了。”
“什么?怎么可能信号断了呢!”
兰铜眉头紧锁,立刻抓起了桌上的对讲:“立刻进广告,重新安排后续节目排播。”
“你!”兰铜回头看向波澜不惊的陆岸,“去看看现场,到底怎么回事。”
陆岸不置可否,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一室杂乱。
陆岸到的时候,张其光正将牧时舟狠狠按在墙上。张艾楠抱着他的脚,恳求他不要动手。
“我……我正在直播,张先生。”
牧时舟被掐得面色青紫,从牙缝中挤出话来,“全齐海……齐海人民都看得到。”
“还拍是吧?摄影机,摄影机搁哪呢?!”
张其光已是完全脱下了那副温文尔雅的外皮,此刻他面色狰狞,完全失去了理智。将手要伸进牧时舟怀里,却被她狠狠咬住。
“你找死!”
他吃痛地缩手,却意外降怀内的摄影机带了出来,摔倒了地上。
牧时舟刚想去捡,男人又再次把她扯了回来,按在墙上,锁住了她的喉咙。
窒息,无止尽的窒息,牧时舟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身下,张艾楠的哭喊声渐大。
牧时舟眼前发白,挣扎着抓住张其光的手腕,却怎么也无力撼动。所有的声音都离她远去,几乎是凭借着本能,牧时舟哑着嗓子喊。
“陆、陆岸”
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喉咙完全被禁锢,牧时舟只做出了口型,她再一次不认命地开口。
“陆岸——”
就在这时,牧时舟的脖子一松,她立刻大口呼吸着来之不易的空气。
下一刻,她听见张艾楠恐惧的哭泣:“爸,爸你怎么了?”
她抬头看去,只见张其光像是被人操纵着一般,分明是挥着拳头向自己冲来,那拳头却转了个弯落在了他自己脸上。
他满面惊恐地看着不受自己控制的身体,诡异地往自己身上挥拳。
“我不、我不是——”
话音未落,他便冲出了栏杆,从二楼跳了下去。
原本大厅内的昂贵装饰,被这重坠震得跌落,水晶吊灯骤然碎裂,洋洋洒洒落了下去。
陆岸从尘埃之中走来,蹲在牧时舟面前。
“你还好吗?”
牧时舟只看着他,眼中还是未散的惊惧。
陆岸冷眼看着跌跌撞撞冲向楼下张其光的小姑娘,
“不好意思,违反约定——”
话没说完,面前的人就抱住了他。
“谢谢你来,陆岸。”
“我、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