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成为谁?
这是高一第一节班会课上,班主任对坐在下面的同学提出的疑问。
彼时牧时舟正趴在课桌上发呆,下午四点的夏日光景让人昏昏欲睡。她的耳边,间或传来同学们兴奋的作答,无数名人的名字从这些年轻人口中说出,那些宏大的漂亮理想,让不过十几岁的孩子们眼神闪闪发亮。
牧时舟一心在课本扉页上画小人,早已涣散的注意力和懒散的姿态让她在兴奋的学生之间显得格格不入。
“那位靠窗的同学。”
不出所料的,班主任点了她起来。
“回答一下我刚才的问题。”
她笃定这学生根本没听,此时的点名就是想给她个教训。
教室一时安静了下来,牧时舟感受到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聚焦在她的身上。
“我——”
“站起来说。”
牧时舟揉了揉眼,在众人的注视下慢悠悠站起身来。
坐在她斜对角的华泽转过身来,用手挡住自己的脸,夸张地给牧时舟做口型提示——
“说你想成为的人,想成为的人——”
牧时舟向他眨了眨眼,懒洋洋跟班主任对视。
“我没什么想成为的人。”
不过几个字,再无下文。
班主任似是不太满意她的敷衍,瞟了眼自以为提示得万无一失的华泽,继续开口追问:“同学们刚刚的发言,你都听见了吗?复述一遍。”
语气严厉,似是打定了主意要让这个第一节班会课就开小差的学生难堪。
华泽一愣,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提示牧时舟。令众人没想到的是,牧时舟却是胸有成竹开了口。
“第一位同学,说他想以后想当巴尔扎克。”
“第二个,想要做像她妈妈一样的初中数学老师。”
……
不慌不忙,竟是一个不错地答了下来。
等牧时舟说完,班主任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你叫什么名字?”
“牧时舟。”
“牧时舟……”班主任拿起讲台桌上的花名册,戴好眼镜,用手指在上面搜寻,“你就是咱们班中考成绩第一名?”
全班一阵哗然。
牧时舟没什么表示,她不是很喜欢这样被人群盯着,只快速点点头,急于重新趴回到桌上。
学生时代,有些老师对学生的态度变化是很明显的。若你成绩不好,在他们的眼里,做什么事都会被冠上顽劣的性质,可若你有张漂亮的成绩单,那一切行为都会打上特立独行的正向标签。
很明显,此时班主任对牧时舟的评价已经从顽劣过渡到了“天才总是有性格”的上。
难得一下喊起来一个第一名,班主任打定了主意让她多说说话。
“既然如此,你有没有什么欣赏的人?”
换了个问题,众人齐齐看向她。天才的偶像,总是会惹人好奇。
牧时舟向来没有对任何人有过类似欣赏的心情,大部分发生在她人生里的事都让她觉得无聊透顶。但对着班主任那双热切的眼,她还是缓缓开了口。
“奥莉娅娜·法拉奇。”
“谁?”
班主任有些没反应过来。
“奥莉娅娜·法拉奇,”牧时舟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遍,“世界第一女记者。”
中考后的那个漫长的暑假,牧时舟哪也没去,窝在二手书店里看完了这位记者写的回忆录。她曾长期奔波于炮火连天的战争前线,也奔走在好莱坞的名利场上和二十世纪国际政要的身边。让一个三线小城里的中学生,第一次体会到新闻的力量和伟大。
班主任没听说过这位记者,但她看出了牧时舟眼中的向往。
“你想成为她?”
“不。”牧时舟摇头。
“我只是敬佩她。”
她成为不了任何人,也没兴趣成为任何人。
一辈子待在三线小城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闲时晒晒太阳,回家跟赵青梅和赵伦吃上一顿饭。这就是牧时舟想过的生活。
日子嘛,能凑合着过就很好了。
但无可否认的是,奥莉娅娜在她的人生中还是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影响。无论是选大学专业时的鬼使神差,还是对人对事无所谓的态度——毕竟那位女记者曾经说过,只要她活着,她就从来不去考虑是否被他人喜爱。
牧时舟曾经千百次想象过,要是她做记者会是怎样。
此刻的她站在镜头前,不知怎的,突然想到了十五岁的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以及那一年她仰望的人。
“全体部门准备,还有十分钟开始直播。”
中控室内,陆岸戴着耳机,面无表情地盯着监视器屏幕里的牧时舟。
牧时舟正站在一处显赫的别墅区前,她闭着眼睛,没有人看得出她是否紧张。
“3号演播厅,前序节目还有三分钟结束,准备进广告。”
牧时舟垂在身边的手悄悄握紧。
“现场,现场,检查一下收听设备和隐藏摄像头。”
牧时舟睁开眼,再次确认了藏在衣领里的麦克风和镜头。
“2号演播厅准备,十秒后播放节目前置VCR。”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
温言站在店里整理新一批衣服,正检查着旗袍领口的绣纹,赵青梅就风风火火地从门外跑了进来。
“快,快,开电视!”
“怎么了这是?你什么时候出院了?”
温言许久没见赵青梅,那人却好似昨天才跟她打完招呼似的,一点不带生份,径直开了她店里的电视。
“等会儿再说,来,先一起看个节目。”
赵青梅还带着喘,看出来身子还有点虚。可她却是坐得笔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
温言拿了件毛毯,披到她身上。
“什么节目,看把你着急的。”
赵青梅没有回答,有些急切地搜到齐海新闻频道。
“咦?不是我家粥粥的节目吗?”
分明是新闻频道,屏幕上显示的却是一个老太太。
“嗯,我老伴走了一年了。”
荧幕上,老太太对着镜头,显得有些局促。
赵青梅看着这人,怎么看怎么有些眼熟。好半晌,她一拍大腿,“哎哟哟”了半天。
“这不是我家隔壁那兰老太太嘛!”赵青梅乐了,拿出手机拍照,“我得拍给她看看,怎么还上电视了。”
“别拍了,你也在上面。”
一旁的温言缓缓开口,尾音里还带着俏,衬着话的内容,更让赵青梅有些愣神。
赵青梅的视线从手机上移到电视上,只见屏幕里,切换成了她的样子。
“我那叫寡着吗?我那是为了你们姐弟俩。母爱懂吗?!”
电视里的那幕似曾相识,赵青梅却有些发愣。
“这、这不是让我去相亲的时候吗……”
*
与赵青梅同样愣住的,还有在中控室里的兰铜。
“什么情况?谁准许她采我妈了?!谁准的?!”
兰铜的脾气一点就燃,顿时,整个中控室气压极低,书都不敢开口。
只有老李笑呵呵地走到他身边,“哎呀,播都播了,等这期节目完你再罚她。”
兰铜微眯双眼,盯着老李:“你俩串通好的是不是。”
“天地良心!”老李举手,“上次不还找你特批排播了嘛,我们可没一个人知道她第一期要做什么内容。”
原来是为了在这等着呢。
一旁的陆岸低头笑了,牧时舟,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聪明。
兰铜还想说话,陆岸却开口打断。
“VCR还有十秒播放完毕,现场准备,现场准备。”
兰铜只得不甘心地住了口。
只见一旁的大屏上,诸多画面闪过,无一例外,都是单身的中老年女性。
所有人的视频画面汇聚成几个大字——
新闻当事人。
陆岸眨了眨眼。
“切现场。”
北风呼啸,牧时舟几乎已经要在现场站僵了。
耳机里传来的声音几乎像是救命稻草,她从未觉得小灭霸的声音有这么美妙。
站直身子,面对镜头,牧时舟扬起从未有过的笑容。
“大家好,欢迎收看齐海电视台直播式新闻访谈节目,新闻当事人。”
“我是本台记者,牧时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