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时舟时常觉得，齐海真是太小了，好像转个圈，自己的世界就已经到了尽头。正如同她跟华泽，隔着一条街出生，但不知什么孽缘，就硬是能从小学到大学，都在同一间学校碰到。又如同她家隔壁那与自己有着一面之缘的老太太，居然是那兰台长的妈。牧时舟心中一向疑惑，以兰铜这古怪的脾气，怎么看都是注定孤家寡人一个，能治住他的，得是何方神圣。
此刻那神圣正站在她身边，揪着孤家寡人痛骂，手中的菜偶尔抖得哗啦作响，声音传出二里地。
“兰铜，你出息了是不是？！当了个台长，就能在这对我呼来喝去了？！”老太太中气十足，一点儿看不出刚去过医院。
“哎哟我的妈，我没有呼来喝去！”兰铜看了眼走廊上看热闹的同事，压低嗓子求饶，“再说了，我哪敢呢！”
“你这么多年都不乐意见我，一来就闹这动静，不是给人看笑话吗……”兰铜有气不敢撒，给老李比了个眼色。
“去去去，都别围着了。”老李明白他的意思，挥手遣散外面的围观人群，回头看向兰老太太，堆上一副笑脸，“阿姨，你误会了。老兰他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是什么意思？！”兰老太太怒目瞪向老李，“李国庆，你别给我在这嘻嘻哈哈的，打小你就跟他一条裤子里放屁！我可都知道了，你们要辞退小牧！”
“我就这么说吧，你们要是不让她回来，老太太我今儿就不走了。”兰老太太此时也不急了，直接往沙发上一坐，一双精明凤眼谁也不瞧，只盯着兰铜。
看老太太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一旁的兰铜简直焦头烂额，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就怵自己这雷厉风行的妈。尽管母子二人已是老死不相往来多年，再见面时，还是条件反射似地怕被老太太打。
要不是牧时舟，他哪能在全台人面前这么失面子！想到这兰铜忍不住狠狠瞪了牧时舟一眼。
牧时舟身子一震，以为兰铜是在质问自己，默默地低下了头，小声嗫嚅，“我可没主动跟阿姨说，那阿姨硬要问，我也不能不答啊……”
“还瞪！俩眼珠子显着你了是不是？！”兰老太太看兰铜还敢在她面前瞪人，即刻河东狮吼一声，将兰铜愤恨的目光堵了回去。
“行了！”兰铜叹了口气，看向一旁还在当鹌鹑罚站的华泽，“你先出去！”
华泽担忧地看了眼牧时舟，“要不我还是留下……”
“废话怎么那么多，”老李吼了一声，暗骂这小子真是不懂看眼色，“让你出去你就出去！”
“哎哎哎。”华泽自身难保，只能求饶地看了眼牧时舟，屁滚尿流地出了办公室。
等办公室里只剩下牧时舟一个倒霉蛋后，兰铜才转身看向一旁怒发冲冠的老母亲。
“妈，我们压根没要辞退牧时舟。”
“骗谁呢！”兰老太太护崽儿母鸡似的，站起身来，挡在牧时舟面前，“老太太我是年纪大了，但不傻！”
“老兰没唬你。”见俩人又要吵起来，老李连忙阻止战火蔓延。
上次给你那信封呢？”老李看向牧时舟，见她一脸茫然，气得倒吸一口气，“兔崽子，我给的东西你都不看是吧，你等着我等会儿怎么收拾你的！”
老李心里骂了八百个来回，还是抬头语重心长跟兰老太太解释，“这事儿你真误会老兰了，我们给牧时舟的不是遣散费，是调职通知。”
“调职通知？”牧时舟有些惊讶。
老李没好气地看她一眼，恨铁不成钢地开口，“我跟兰台长好说歹说，他答应不辞你了，但就算咱们台不是啥大电视台，那也得台有台规。你闹了那么大新闻事故，要什么处理都没有的话，那台里同事都得有意见。”老李瞥了眼一旁兰老太太的脸色，见她稍微缓和了点，连忙开口，“所以啊，台长愿意给你一次机会，咱们新闻频道的那档新节目，就由你来做！”
“新节目？”牧时舟语气中是难掩的惊喜，“所以我不用再做场工了？”
“嗯，”老李没好气地点了点头，“以后你就是新节目的出镜记者了！”
“那这不是等于升职了吗！”兰老太太乐得举起手挡嘴巴，在牧时舟耳边说悄悄话。
牧时舟一边嘿嘿乐，一边将老太太扶好，让她小点声。她这悄悄话说的，就怕整个电视台有人听不见似的。
“别高兴得太早，”兰铜这才敢吭声，走到自家母亲面前，严肃地看向牧时舟，“老李答应我了，要是第一期节目收视低过0.3，你就立刻收拾东西走人！”
原来是个考试。牧时舟心下了然，但有机会总比没机会好。
“知道了。”
牧时舟心内情绪翻涌，一时有些五味杂陈。老李方才看起来句句都是批评的话，但她却知道，那都是为她好。这看似贬职，实则升职的举动，既堵住了同事们的悠悠之口，又变相让牧时舟提高了待遇。
牧时舟看着那头正哄着兰老太太的老李，不知该说什么。
“看什么看！”老李察觉到牧时舟的目光，抬头看她，脸色一如既往地臭，“你妈那病不是需要钱吗！出镜记者工资待遇高，你都给你妈留着，不准瞎霍霍！”
许是看出了牧时舟眼神中的感谢，老李有些别扭地转过头去，避开她的目光，“以前教你跑现场的那些东西没忘吧，到时候你要是搞砸了，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嗯，没忘。”不知怎的，牧时舟突然很想流泪。
“没忘就行。”在她眼泪夺眶而出的前一刻，老李挥手打住这煽情的气氛，“知道了就出去吧！”
“嗯。”牧时舟收起情绪，跟众人挥手，“那主任、台长、兰阿姨，我就出去了？”
“赶紧滚，天天瞅你就烦！”老李将牧时舟踹了出去，看了眼满面喜色的兰老太太，跟兰铜交换了个大功告成的眼神，终于松了口气。
牧时舟一出来，就遭到了华泽的连环夺命追问，“咋样了咋样了，兰老头没把你咋样吧？”
“怎么不说话？”华泽伸手去扒拉她，查看身上有没有伤痕，“他总不至于动手吧？”
牧时舟：“……”
牧时舟挣脱华泽的魔爪，一脸无语，“我都不是你们台里的人了，他能把我咋样啊？”
牧时舟一句话将华泽打得动弹不得，面上如遭雷劈。
“真把你辞了？！”华泽声音颤抖。
牧时舟不答，转头搜寻四周，却哪都没见小灭霸的人影。
“哎，你见着一直跟着我的那个男人了吗？”
华泽不敢置信地看着牧时舟，一脸如丧考妣：“男人？！牧时舟你真有本事啊你，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男人呢！”
华泽气得肺都要炸了，拉着牧时舟就要回兰铜办公室，“走，我跟你去和兰老头说，他要是把你辞了，我也不干了！”
牧时舟在后面好笑地看他，“华泽，别去了。”
“凭什么，明明是王艳芬惹的祸，怎么就让你一人担了！”华泽见牧时舟不动，索性自己径直要去敲办公室的门。
“骗你的，”牧时舟连忙拉住他，“我没被辞退。不仅如此，我还能当出镜记者了。”
华泽脚步一顿，猛地转过头来，“你说真的？！”
“嗯，”牧时舟点头，笑着戳了戳他，“够意思啊兄弟。”
“我……”华泽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自己刚才有多激动，尴尬地撇过头去，“我那就是看不惯他们冤枉人。”
牧时舟笑笑，双手抱肩看他，“行了，这下可以安心告诉我，那个男的去哪了吧？”
牧时舟口中的那个男的，此时正站在新闻部的办公室门外，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隔着半开的门盯着里面的王艳芬。
方才牧时舟和华泽被紧急叫进了兰铜办公室，陆岸本想跟着进去，却听见了身后传来的声音。
王艳芬跟同事路过，冷眼看了牧时舟的背影一眼，轻哼一声，“姓牧的挺有本事，我看华泽为了她迟早也得丢工作。”
同事接话感叹：“闹得这么大，也不知道她凭什么能赖在台里这么久。”
语气里颇有不满。
王艳芬的脑海中，突然闪过前两天在老李那看到的信封，她脚步一顿，看向同事，“我知道了，老李肯定给了她想要的东西。”
王艳芬掐着指尖，从嗓子里挤出声音，“我就说有华泽在，他们怎么可能轻易让牧时舟离开。”
想到这，王艳芬不再迟疑，拉着同事便快步离开，往新闻部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二人身后，陆岸盯着她们的背影，一脸若有所思。
“她想要的东西……是什么？”陆岸双眼微眯，跟上了前面王艳芬二人的步伐。
陆岸本以为能借机挖出牧时舟的心愿，没想到那两个女的在办公室里折腾半天，就翻出了一封薄薄的信封。
“浪费时间。”陆岸看了一会儿，颇觉自己荒谬，正要转过头去找牧时舟，里面就传来了一道尖利的女声。
“凭什么！这节目之前不是说好给我的吗！”王艳芬紧紧捏着信封里的调职通知，脸色煞白，“她牧时舟有什么本事，搬了三年摄影机，怎么着，犯了个错还摇身一变成出镜记者了是吗！”
“艳芬，你别生气，要是第一期做不好，她不是还得走吗……”旁边同事劝她，让她别嚷嚷。
“谁知道到时候是不是又变了！”王艳芬哪咽得下这口气，当即把信一摔，“我看她牧时舟不知道爬了几个男人的床！一个华泽，再加上兰铜，她也真下得去嘴！”
“啪。”王艳芬的脸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她捂着自己的脸，震惊地看着同事，“你打我？！”
“不、不是我……”同事惶恐地摆手，连忙澄清。
“除了你还能有——”王艳芬话没说完，又是狠狠一道掌风挥来。
王艳芬这下是真被吓到了，惊慌失措地看向四周：“谁，是谁？！”
在她的注视下，门被缓缓推开，一个漂亮男人走到她面前，整理了一下袖扣，“啧”了一声，眉宇间流露出淡淡的不耐。
“真脏。”
陆岸抽了张桌上的纸巾，擦了擦自己的手，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我说你这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