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时舟蹲在学校门口的转角处,一边无意识地用枯枝在地上画圈,一边透过保安亭的窗口,跟着保安大哥看小年夜晚会。电视里小品演员表情夸张,牧时舟看得津津有味,正演到高潮处,一个巴掌却拍上了她的脑袋。
“蹲这干嘛,跟街溜子似的。”
牧时舟不满地回头瞪了眼华泽,伸手整理头发:“说了多少次,别拍我头。”
“多拍拍,长得高。”华泽笑嘻嘻。
牧时舟懒得理他,站起身来:“让你带的东西呢?”
“给。”华泽把手里的书包扔到牧时舟怀里,“我可是早退回去帮你弟拿的书包啊,记得给我跑腿费。”
牧时舟接过书包,头也不抬:“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嘿,我发现你现在怎么这么没脸没皮呢牧时舟。”
华泽眼珠子一转,毫不客气地呼噜一顿她的脑袋:“这就当跑腿费了。”
“华泽!”
牧时舟捂着脑袋,从地上抓起一把雪撒到华泽的脖子里。
华泽反应迅速,也团了一团雪向牧时舟扔去。
远处天空烟花四散,一片绚烂下,两个人影嬉笑打闹,终于双双滚倒在雪地之上。
牧时舟被压在雪地里,气喘吁吁。她推了把身上的华泽:“不跟你玩了,赶紧起来。”推了两下,却没推动那人。“你干嘛——”牧时舟的话音戛然而止,华泽的脸映在烟花之下,连带着那双薄情的眼也显得专注。他盯了牧时舟许久,嘴唇微动。
“牧时舟。”
“怎么?”
“我......”
华泽刚开了个口,身后就传来一声大喊,打断了他的话音。
“姐——”
二人回头一看,只见赵伦在铁门那朝他们招手。
牧时舟一脚将华泽踹下去,从雪地里蹦起来跑向赵伦,她把书包塞到他怀里,“下回去医院记得带着,别课都上完了还没书。”
“不是,那个书包——”华泽追上来,盯着赵伦手里的书包。
“书包怎么了?”赵伦目光在他俩之间转了一圈,“泽哥小年夜不回家,陪我姐来给我送书包啊?”
牧时舟隔着铁门踹赵伦一脚:“行了,天天正事不干,八卦最在行,赶紧回去上课。”
姐弟俩这一打岔,华泽也不好意思再提书包这事,只能看着二人插科打诨。
赵伦笑着摆手:“知道了知道了,我回去自习了,你俩二人世界过得开心,小年夜快乐!”
赵伦贱兮兮地用手比了个亲嘴的姿势,不等牧时舟动手,他就火速转头跑走。
“这小子,天天说瞎话。”
牧时舟无奈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眼傻呵呵乐的华泽,“你笑什么?”
华泽立刻收起笑容,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他看了眼远处赵伦手里的书包,一脸欲言又止:“那个书包......”华泽回头看牧时舟,却见她已经转身离去,快要消失在路的尽头。华泽立刻将书包抛之脑后,追上了牧时舟的脚步。
“你等等,我有车啊——”
*
教室里,赵伦打开书包正要拿书,却摸到了一袭温热。
赵伦低头一看,一盒饺子正静静躺在书包里,上面贴着一张便利贴,华泽的字张扬如其人——
小船儿,小年快乐。
教室窗外,烟花四散。
*
烟花映亮了陆岸的脸,让他本就漂亮的轮廓显得更加诱人。他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重新落回面前的赵青梅身上,似笑非笑:“这人间的节日真热闹,但看起来,你好像很不愿意与我同乐啊。”
“咱俩也不应该是什么乐意见到彼此的关系吧,陆岸。”赵青梅微眯双眼,撑着嗓子开口:“你怎么会在这?”
陆岸打了个哈欠:“今天太阳太大,在这睡了一会儿。”
赵青梅颤悠悠起身,走到他面前:“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你怎么会从陪决街出来?你一年不是只能出来一天吗?”
陆岸想坐下,却在看见床上溅到的苹果碎屑时嫌弃地皱了皱眉。
“赵娘娘,你一个以前在盗版小说里当冷宫皇后的人,没资格管我出现在哪吧?”陆岸四处环顾,终于找到个满意的落脚地。他化成一团雾,浮到窗台之上,重新显现出人形。
“你自从变成了真正的人类,倒比以前变了不少。你得的根本不是什么胃炎,而是——他们人间管这东西叫什么?”
“食管癌。”
“唔。”陆岸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你明明知道她在骗你,干嘛跟她演戏。”
赵青梅沉默半晌,“她要是知道我知道的话,会伤心的。”
“什么是伤心?”
陆岸有些好奇,一阵风似地降落到赵青梅面前。
赵青梅此时倒是无心跟他科普人类的复杂情感了,只用手挥开这阴魂不散的黑雾:“说了你也不懂,你赶紧回去吧,马上十二点了,再不回去你要完蛋。”
陆岸一惊,看向窗外天色。
“怎不早说,睡过头了。”
赵青梅简直对他无话可说:“出去记得换身衣服,你这身黑袍子,高低得被人报警抓起来说传播□□。还有那把伞,干嘛这是?玩儿啥新奇造型呢?”
陆岸看了眼手中的花伞,颇有兴致地挑眉:“这东西对付太阳,效果不错。”
他又顺着赵青梅的眼神打量了一下自己的黑斗篷,语气逐渐染上了不耐烦,“我没衣服了,你给我找一身。”
下一刻,赵青梅的视线便落在了一旁赵伦换下的校服上。
陆岸瞳孔微缩,冷笑一声:“不可能,我死都不会穿这种丑东西。”
赵青梅不分由说,上前便开扒他的衣服。二人背后,电视里的晚会主持人喜气洋洋,字正腔圆地念着祝词:“亲爱的观众朋友们,今天,我们喜迎小年,恭贺新禧——”
......
*
穿过街巷中飘扬的歌声,华泽的摩托车停在了牧时舟家门口,“到了。”
牧时舟跨步下车,摘下头盔,露出亮晶晶的眼,“谢啦,要我说,你这车还是不如我的小三轮。”
华泽失笑,还想跟牧时舟说什么,牧时舟就快步跑进了楼道里。
“对了。”牧时舟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华泽:“忘了给你。”
“什么?”华泽抬头,满脸期盼。只见牧时舟走过来,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十块钱,塞到他的手里。
华泽皱眉,一脸疑惑:“这是什么意思?”
“跑腿费。”牧时舟呵呵一乐,“我这人不喜欢欠别人人情,你知道的。”
说完,牧时舟便裹紧衣服,转头消失在了楼道尽头。
华泽看了眼牧时舟消失的背影,又低头看向手里的十块钱,好半晌,无语又好笑地叹气:“牧时舟,你现在可真能骂人。”
*
牧时舟甫一走进楼道,便被穿堂风吹得晃了三晃。她搓了搓胳膊,加快脚步向前走去,黑暗之中,却跟一个人迎面相撞。
“哎哟”——
楼道灯应声亮起,照亮了两个人的脸。
“怎么是您?!”
牧时舟惊讶地看着面前的人,正是早上在利民大百货采访的那老太太。
“您也住这啊?”
老太太揉着腰,瞪了牧时舟一眼:“我不住这,鬼住这啊?小姑娘家家的,天天风风火火,路也不看。”
牧时舟赔笑,连声道歉,转身想溜,却被老太太叫住。
“那个谁——”
“牧时舟。”
“行,小牧,你过来帮我包包饺子。”
老太太捡起地上塑料袋装着的饺子皮,弯腰进了去。牧时舟看了眼楼上的家门,犹豫片刻,叹了口气,还是跟上了老太太的步伐。
门被关上的瞬间,寒气一扫而空。牧时舟扫视了一圈屋子,小而干净,张灯结彩的,温馨得紧。虽然家里没人,但电视里热闹的歌舞声也让这地方并不显得冷清。
“愣着干嘛,过来帮忙。”老太太已经在餐桌边坐好,招呼牧时舟。
牧时舟脱下外套,走过去坐下,一边包饺子一边开口:“您不是说您女儿和孙女今天回来看您吗?对了,还有您老伴。”牧时舟转头看了看,“是出去买东西了?”
老太太乐呵呵,笑意不变地拍了拍桌子,“这不在这呢吗?”
牧时舟回头,只见桌上空空摆着三副碗筷。
“这是......”
“早走了。”老太太看牧时舟一脸迷茫,叹了口气。“前年车祸走的。”
牧时舟一愣,不知该说些什么:“不好意思啊。”
“没啥。”老太太搓了把手,声音轻柔而充满怀念,“但今天小年,我怕他们回家吃不着饺子会伤心,还是得给他们备着。”
老太太端起包好的饺子,走进厨房。
“人活着,不就靠一个念想嘛。”
牧时舟一愣,脑海里浮现出赵青梅在医院委屈巴巴看着自己的脸。她猛地站起身来,冲着厨房喊:“奶奶,我先走了!”
老太太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都包好了,吃完再走呗。”
“不了,谢谢您,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话音未落,牧时舟就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快步冲了出去。
*
医院门口,赵青梅正推着陆岸往外走,她几乎脱力,但陆岸却是巍然不动:“这衣服太丑了,我不可能穿它出去。”
赵青梅咬牙:“你能不能把你那穷讲究的毛病改改,我提醒你,这可要十一点了啊——”
陆岸不吃她这一套:“你先把我斗篷还我。”
赵青梅摇头,陆岸有些烦了,指尖冒出一层黑雾,正要缠绕上赵青梅的脖子,远处却传来牧时舟的声音。
“妈,你怎么在这站着——”
等到牧时舟气喘吁吁地站定在赵青梅面前时,赵青梅身边已是空无一人,只有一团无人发现的黑雾盘旋在她的身后。
“我......”
赵青梅还没想好要怎么解释,牧时舟便抱住了她。
她学着赵伦拥抱自己的样子,紧紧地抱住了赵青梅。
“妈,我们回家,我包饺子给你吃。”
母女二人紧紧拥抱在一起,没有人发现,陆岸已经从黑雾中显形,静静站在一边。雪花融在牧时舟的肩窝里,静静摊成了一窝水。陆岸看着那汪星星点点,无端想到了在病房门口听见的赵伦说的话——
“女孩子家家的,别成天淋雪。”
陆岸心里默念了一遍,将手上花伞撑开,遮在了牧时舟头上。
漫天大雪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