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昼暑气难消，云雀扑哧着翅膀，掠过朦胧的黄昏。
白色库里南停在清水湾别墅区，许桀于蒋家门口，款款而立。
大门缓缓打开，蒋思若抱着一个首饰盒从屋内奔向他。她的身后是蒋怀谦和周寸宜。
许桀走上前，自然地牵起她的手。他问候道：“叔叔、阿姨。”
周寸宜回了个温和的笑容，倒是蒋怀谦轻哼了声，把眼往旁边一瞥像是在生闷气。
蒋思若见状，赶紧拉着一头雾水的许桀撤退，她挥挥手：“爸、妈，我先走啦。”
许桀仍然疑惑，但依旧礼貌告辞：“那我下次再来拜访。”
车门紧闭，蒋思若将安全带系上。许桀启动引擎，缓缓驶离。
蒋思若凑在空调出风口前，将碎发别在耳后：“太热了。”
许桀偏过头望了她一眼，出声提醒：“别对着冷风吹。”
“知道啦。”蒋思若爽快应下，行动上却仍我行我素。她歪了下头，挽起唇角，侧脸朝着出风口更近一分。
一如既往的嚣张挑衅。
还未驶出别墅区，许桀轻踩刹车，指尖不经意地敲了敲方向盘，不动声色地威胁。
蒋思若立刻装作乖巧地往后一靠，双手拢着放置在膝盖上的首饰盒。
“今天叔叔好像对我有些意见。”许桀突然提起。
蒋思若眨了眨眼，不自在地轻咳一声，踌躇着开口：“其实……是我不小心，踩到我爸雷区了。”
许桀讶然：“为什么？”
蒋思若掀起眼皮，迅速瞅了他一眼就收回目光：“先说好，我不是故意的。”
“好，你不是故意的。”许桀重复着，像是轻哄。
“我今天问周女士要了套珠宝，给罗宜姐姐的新婚贺礼。”蒋思若指着首饰盒，“我当时就直接跟她说，我想要一套珠宝。周女士就问我‘你要珠宝做什么？’”
她叹了声气，继续说：“结婚啊。”
许桀一愣，有惊无险地行驶过缓冲带。
蒋思若连忙补充：“我就脱口而出‘结婚’二字。我当下也没觉得不对劲，直到周女士一脸惊讶地看着我，直到我爸把茶杯打翻了，不可置信地质问我‘什么？’我才意识到，我把他们吓着了。”
当时场面一度变得混乱，蒋思若仍能回忆起，那壶有价无市的名茶滴滴答答流了一地，蒋怀谦一点不心疼，直冲着要往屋外走。
蒋思若模仿着蒋怀谦的语气：“许桀那个混小子先斩后奏？别拦着我，我要打断他的腿。”
“我好不容易才跟他们解释清楚。周女士是冷静了。但她又乐得不行，偏偏火上浇油，看着我爸怒气冲冲地要找你讨个说法。”蒋思若越说越无奈。
许桀了然，无可奈何地笑了声：“所以——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认同感被我亲爱的女朋友亲自打破了？”
“我会帮你说好话的。”蒋思若诚恳地保证。
“我开玩笑的。”许桀顿了顿，说，“我再努力点，不让这个话题成为叔叔的雷区，会让他放心。”
蒋思若怔了怔，问：“你的意思是——”
“这个词太过郑重，下一次，若若再好好听我说，好吗？”许桀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收力，此刻他的心跳声是如此明晰。
-
相约于杜祈闻的酒吧包厢。
进门后，蒋思若和许桀就分开进入两个包厢。杜祈闻一早就发话说，“今夜男士一间，女士一间”。
“若若。”罗宜朝她招手。
蒋思若就近在柯萱身边坐下，柯萱挨着罗宜。她将首饰盒递给罗宜：“新婚快乐，罗宜姐姐。”
罗宜道了声谢接过，她说：“你和萱萱还真是心有灵犀。”
蒋思若与柯萱相视一笑，她亲昵地挽着柯萱的手：“如果不是有许桀这个意外，萱萱才是我的归宿。”
罗宜忍俊不禁：“许桀可听不得这话。”
蒋思若将食指抵在唇上：“嘘，可不能让他知道。”
罗宜忽地侧过身打了个哈欠。
包厢内闪烁着暗调的蓝紫光，音浪声一潮又一潮，罗宜的小姐妹们正无比投入地对唱情歌。
柯萱问：“姐姐最近筹备婚礼是不是很累啊？”
罗宜往沙发一靠，深深叹气：“已经不能用累来形容了，简直是绞尽脑汁、身心俱疲。”
“很麻烦吗？”蒋思若好奇。
“确定婚礼仪式流程的这个过程，我和何帆就推翻重来了不下五次。”罗宜仔细思索着，“我们半年前就开始筹备婚礼了，从一开始敲定大方向，后来慢慢补充细节。但越是细节方面，就越挑剔。”
“半年？”蒋思若与柯萱对视一眼，匪夷所思地再次确认，“需要这么久？”
“等一件必不可少的物品。”
蒋思若没听明白：“那是什么？”
罗宜直起身，举杯与她俩轻碰，直截了当地给出答案：“婚纱。”
-
七月初，良辰吉日。
最终选址定在一家高级婚礼会馆。
蒋思若与柯萱站在一起，同迎面而来的陈正然打招呼：“正然哥今天状态很帅气嘛。”
陈正然被夸得一愣。他很少穿正装，只是因为今天是作为何帆的伴郎来参加婚宴的，一身挺括西装衬得人精气神十足。
他挠了挠头：“妹妹们夸我，我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行了你，别飘飘然了。”杜祈闻听不下去，一把勾住他的肩，拽着他往屋里走，边走边回头，“我们先去找何帆了，妹妹们赶紧坐下吧。”
蒋思若和柯萱点点头。
刚一坐下，身边便有一道黑影跟随着一起。蒋思若侧过头，是程以霖。
他的目光在附近搜索，精准地捕捉到一个玻璃水壶。于是，他给自己倒了杯冰水，咕噜一口仰头灌下。
“你这么急做什么？”柯萱诧异地看着他一系列行为。
“一下飞机就赶来这儿了。”幸好提前倒过时差，不然此刻一定昏昏欲睡。程以霖续上第二杯水，“等会儿我得唱祝歌。”
蒋思若这才有些实感，她那一起长大的丢人发小，如今已经是赫赫有名的音乐制作人。
“喂，程以霖。”蒋思若压低声音。
程以霖疑惑地侧耳倾听。
她接着说：“这么大日子你可别唱跑调了。”
“我哥呢？我要告状。”程以霖一时语塞地紧抿着唇，“怎么没人治你了。”
蒋思若无辜地把手一摊：“他是伴郎。”
来宾陆陆续续到齐，仪式正式开始。
罗宜提着婚纱裙摆，一步一步，庄严而郑重地迈上草坪。洁白的裙摆拂过栽种在两边的紫色薰衣草。
新娘罗宜走向新郎何帆。
没有冗长的证婚人发言，没有所谓的交接仪式。
“只是我走向他，只是我和他。”
蒋思若兀的想起，那日罗宜说的最后一句话，在她心中不断回转。
“只是我和他。”
蒋思若抬眸，越过盛大的主舞台，掠过热烈的鼓掌声。一切流动的景色都像被按下暂停键，她无心分神于周围的鲜活场景。
许桀站在主舞台的一侧，遥遥与她目光相接。
她只望得见他。
在浪漫的祝歌里结束了这场筹备已久的仪式。
一束芳香馥郁的捧花在灿烂的阳光之下被抛出一道明丽的弧线，正入怀中。
从最高点垂落只是短暂的一瞬，如此幸运获得了新人的祝福。
蒋思若缓缓将目光收回。
我同样有幸，遇见许桀。
她想。
-
鹤息的晚风追逐着沿路的光。
车窗降下一半，蒋思若在缓缓前行里半睁半合着眼，疲倦渐渐袭来，她终是在轻轻吹拂的风里陷入浅眠。
车门被合上，声响极小。
但她还是醒了。
蒋思若在朦朦胧胧之间提问：“到了吗？”
却无人回应。
蒋思若睁开眼，身上披着的西装外套滑落在膝盖间。她扒着车窗，疑惑不解地盯着许桀迈入花店的身影。
不一会儿，许桀捧着束粉雪山回到车上。
“醒了？”许桀将粉雪山递给她，系上安全带，缓缓并入主干道。
粉雪山的沁人香味钻入鼻腔。
“怎么突然送我花？”蒋思若轻捻着花瓣，“是因为我没有接到捧花吗？”
“不算是。”
“嗯？”蒋思若怔了一瞬。
“占据更大比重的原因是，我想送给你，仅此而已。”
簇拥着的花朵之间隐秘着一个长方形的小礼盒。蒋思若将它打开，一条蓝宝石的圆月项链躺在黑色丝绒之间，在光影交错之间，停驻在她的眼里。
“你把之前的那条项链留在了民宿。”
“我想着，我们若若喜欢仪式感。”
“迟了很久才打磨完成。”
“若若。”
“我想问你的是——”
“鹤息，长慈，或是西浦……”
蒋思若将花束收紧在怀里：“为什么不提柏林？”
许桀愣了愣。
“都可以。”她的声线开始微微发颤，“为什么第一选择是我从小长大的鹤息，其次是我们拥有共同回忆的长慈，西浦和柏林……许桀，其实哪里都可以的。”
“我爱你，所以不论何处何地，都可以。”
“只要是和你。”
-
暮光行至天际，与长慈的仲夏不期而遇。
公路两旁的绿野张扬地夏日气息，仰头窥见高悬的云海，在遥远的公路尽头，渐渐靠近重重叠叠地山峦。
车载音响里单曲循环着《Waiting》。
蒋思若跟着哼出声，却狡黠地改了词。
“I hope,you’ll love me.”
“纠正一下。”
许桀温和地提醒。
“不止将来。”
蒋思若倾身向他，故意问：“什么？”
许桀一眼就看穿她所想：“我爱你。”
蒋思若没忍住笑：“我知道啦。”
许桀看了眼后视镜，公路大道上往来行驶的只有这一辆车。
除此之外，只剩暮色、绿野、云峦。
他轻踩刹车，车速趋于平稳：“那我们若若知道什么了。”
“是进行时，不是将来时。”她俏皮地眨着眼，一字一顿地说。
霞光在远方一隅，极浅的一声笑意和着穿过绿野的晚风。
“是我爱你。”
“我现在爱你。”
“我将来爱你。”
如他所愿，也如她所愿。
仲夏绘成一纸油画，盎然绿意将风与呼吸涂抹，云霞在寰宇尽头渲染了一抹橙。
晚风悄悄轻吻耳朵，暮色堪堪停驻于眼眸。
他说。
“这一次。”
“我光明正大地，带你私奔。”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