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窗子里溜进来的风渐渐减弱，冷淡色调的帘布贴着墙，翻飞的试卷一角往下压复位。
江飘刻意放轻呼吸，屈膝半蹲，微仰着头，打量周烬的睡颜，倏然轻轻出声喊了几遍他的名字，试探他有没有醒。
直到确认阖眼的少年没有半分要醒的意思，她便由着心头刹那涌上一股劲，再趁着这股劲，屏住呼吸，小心翼翼伸手戳了戳他鸦青的睫毛。
但顾及着会戳痛周烬，她只是指稍稍尖碰了碰，一触即离。
只是有一就有二，她跟得了爱不释手的玩具一样，意犹未尽，又戳了戳他翘翘的睫毛。
“再戳，就真的要被戳醒了。”
一道淡淡的声音伴随着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钻入她的耳朵，杂糅进些许无奈，听得她耳朵莫名酥痒。
她心虚抽回手，往身后一背，又连连后退几步，却不小心撞到了床头柜，导致床头柜上摊开的书往地上掉。
周烬睁眼看她这幅心虚模样，还未开口，便迅疾欺身往前探，长臂一伸，捞起即将砸向江飘的书。
江飘被吓了一跳，杏仁眼瞪大，盛满搞砸事情的惊慌与无措，愧疚也浮现在她脸上。
“对不起！”她把薄薄的嘴唇抿的紧，略显苍白。
周烬稳稳接住书，就着这个姿势，仰起脖颈，眉头舒展，不同于江飘意料里的拧眉，他的情绪很平静，仿若这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失误。
“没砸到就好，我去倒杯水，等会来检查你的作业。”
少年声线平稳，像羽毛轻扫她忐忑不安的心，抚平她慌乱愧疚的心理。
江飘缩回眼，眨巴几下，脑袋渐渐开始放空，呆呆地跟在周烬身后，走房间走到厨房看他倒水，又眼瞧他打开冰箱，手搭在冰箱柜门上，朝她偏头，问，“想不想喝酸奶？”
唇瓣嗫嚅，她从低气压中回过神来，越过周烬，从旁边缝隙里探出脑袋往里瞧，一个一个数，“原味的，草莓味的，啊…还有黄桃果粒！我要我要我要！”
见到喜欢的酸奶她整个人情绪又高涨起来，尤其是说话时连语气都雀跃，像蔫头耷脑的小狗顿时扬起脑袋，可爱极了。
喉结微滚，周烬撇头，垂下眼睫，往旁边走几步，给她让开一条道，“想喝什么，自己拿。”
犹豫一秒都是她对黄桃果粒酸奶的不尊敬！
她一个箭步上前，抬手拿起一瓶，但瓶身冰凉，指腹贴上去时，凉意沁入肌肤。
她两指抓着瓶盖，正犹豫现在要不要喝，周烬就关上冰箱门，率先抬脚往房间走，边走边跟她说，“等会喝，先检查作业。”
“……”江飘鼓了鼓腮帮子，拎着酸奶坐在座位上，看周烬批改作业。
他手腕清瘦，皮肤白皙，握笔时用力，腕间青筋异常明显。
江飘把酸奶放在桌上，手也撑着，拖着左边脸腮，百无聊赖地看他手动来动去。
“这道题，过程对了，但答案算错了。”他冷不丁指出一个错误。
江飘眸光微滞，不可思议挪过去，差点脑袋撞上周烬解释的手臂，她目光顺着周烬笔尖落在的地方落下，“哪里错了…这，我答案的就是这个啊，我都是按照步骤一步一步演算下来的。”
周烬毫不留情地点出她的错误，“小数点忘写了。”
江飘疑惑拧眉，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真的假的？”
江飘看了眼答案，拿起刚刚演算的草稿纸按照步骤又算了一遍，最后陷入沉默。
“我可能需要喝口酸奶。”她抓着笔，坐在书桌前，蓦然扭头看向周烬。
周烬：“？”
他费解地按了下按动圆珠笔，慢条斯理道，“喝酸奶，跟你算错数学题，有什么必要的联系吗？”
江飘扬起笑脸，故作高深地道，“这瓶酸奶呢，是我最喜欢喝的，喝了它，我就能心情好起来，心情好起来，我就会变聪明，变聪明了，我就能好好改正错误，成为——未来的数学天才。”
她边说，边看到周烬随手打开旁边的一本书，信手翻了几页，然后停住，肩膀微抖，转过头来，又是那副冷淡的表情。
“那你多喝几口。”他语气一顿，尾音微微上扬，“未来的…数学天才。”
啊啊啊啊啊啊啊可恶！可恶！
闻言，江飘霎时将脑袋往臂弯里一埋，羞愧难当似的左右甩了几下脑袋，义愤填膺地抬起手拧瓶盖，但瓶盖就跟她作对似的，她越想要拧开，但却偏偏拧不开。
“那个，周烬，帮…帮个忙？”她弱弱地出声。
周烬在一旁看她一鼓作气拧瓶盖拧半天，没拧开才找他，少女眼睛亮亮的，刚刚脸上的涨红还没褪下。
他眉峰微挑，噙着浅浅笑意，接过江飘递过来的牛奶，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瓶盖，闲适一拧，“喝完就开心了？开心了就变聪明了？变聪明了就把数学题重写一遍？”
江飘闷闷地接过周烬拧开的牛奶，咕噜咕噜，心满意足地喝了一口，悄声抱怨，“烬烬的话多不是在向我解释的时候，就是在损我的时候。”
她默然仰天长叹，莫非她是周烬的话多启开关？
·
江飘溜回家吃了一顿午饭，本来打算喊周烬一块去的，但他果断拒绝了，她也不好再勉强，想着等以后关系再进一点，她再邀请周烬去她家吃饭。
下午又在周烬家写题，面对着这些枯燥的公式她简直要泪流满面，满脑子的不想写，但手却老老实实握着笔套公式、算题。
算到一半，她搁下笔，在四个人的小群里发了条消息，约大家周末出去玩。
【独钓寒江薛女士】：明天我要陪我妈去看我外婆哎…
【好想睡觉】：今天预备通宵打游戏，明天预备在家里睡个昏天黑地。
【我和我的倔江女士】：哈哈，哈哈。
【J】：题，写完了？
江飘还在庆幸周烬管人写题写作业不是管她一个人，结果下一秒就看到，四人小群里周烬拍了拍她。
隔着一扇敞开的门，她皱着鼻子往门外看过去，没见到周烬的身影，她索性抻了个懒腰偷偷懒。
双手枕着后脑勺，她抬头仰望书架上的书，大部分都是些理科类练习题，还有单词书、作文书，这么一看，周烬书架上摆的大多都是他的学习工具书。
视线一转，落到另外一个书架上，倒是摆着几本文学书，目光倏然定住在一本书上，书名叫《陪你度过漫长岁月》，作者是安东尼。
鬼使神差地，她忍不住伸手抽出来。
但却不小心连带着将旁边的一个纸盒子拉了下来，摔出一滩，鲜红的液体。
她被狠狠吓了一跳，心突然悬起，眉毛紧皱，指尖颤抖。
“这是…什么东西啊？”说话都颤颤巍巍。
她反射弧有点长，思维迟滞转动半晌，才往旁边跳开几步。因为好奇，她又忍不住俯下身想捡起来看看。
是一只玩偶狗，鲜红的液体好像是…血？出于这个认知，她感到她额头都冒出了冷汗。
她实在不解，为什么周烬家里会出现这个，难道…
她想不通。
她还在陷入沉思，周烬就已经拿着扫帚走进来，但当他往这边靠时，江飘情不自禁地离他远了远，她有些糊涂，有些拎不清状况。
她手抖的厉害，呼吸急促，耳边是她自己胡蹦乱跳的心跳声，艰涩地抿了抿唇，想说话却又欲言又止。
她不知道自己该问点什么。
问他家里为什么会出现这个么，还是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她有点想逃离这个场面，即使眼前站着的人是周烬。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抓起挂在椅背上的书包，抱在怀里，情绪复杂地眨了眨眼皮，跟周烬对峙相望，他无言，她别开脑袋绕开他想走。
她觉得实在奇怪，周烬的表现太过镇定，让她胡乱猜测更加活跃，她严重怀疑，她知道了周烬不为人知的一面。
“我…”江飘按捺住快要从胸腔蹦出来的心跳，捂住书包的手心都开始涔涔冒冷汗。
周烬浅棕色的瞳孔仿若一汪深潭，让人看不见底，觉得他不可捉摸。
他开口时，声音沙哑，“你没事吧？”
他在担心她，语气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江飘慌张害怕的情绪十分明显，完全写在了脸上，让周烬不察觉都难。
他不知道这个纸盒子里面的东西会让江飘那么害怕，如果他能提前预料到，当初，他就应该果断地把它扔进垃圾桶，而不是犹豫不定把它又带了回来。
江飘的目光像一把钝刀在凌迟、剐他的血肉与骨髓。
十六岁的少年，手掌握拳，紧紧攥拢，攥住的是空气，流走的是他最渴望的。
他脖颈微垂，手里还拿着扫帚，江飘要走的脚步顿住，眸光扫过他现在这副模样，跟之前开学新生致辞时，她看到的他一模一样，了无生机般。
她忽然眼睛、鼻腔都泛起酸涩，为什么会觉得周烬的世界都是灰蒙蒙的呢？
“可以问你件事吗周烬，这个纸盒子是哪里来的，还有这…”她指了指那滩鲜红，她想听他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