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庵(中)

    红莲醒来是晌午,看着身上的干净亵衣,躺着的舒适床榻,不远处饭桌上摆的热气腾腾的稀饭与咸菜,红莲心头一酸忍不住落下泪来。没想到自己能够劫后余生活下来,上天待她不薄。红莲擦着眼泪就见星云捧着一身湖蓝色的女衣进来,红莲赶忙起身想着作揖道谢,星云快步上前把她拦下。

    “施主,你的伤还没好,切勿行此大礼。”星云一手拿着衣裳,一手扶起红莲。此时大和尚也进了屋子,红莲一抬头便认出眼前这位正是水月县鼎鼎大名的玉通禅师,她曾有幸在十二岁那年的盂兰法会上见过此人。“原来救我一命的是玉通大师,小女子红莲何其幸运,今日身无长物,只得叩谢救命之恩。”红莲扑通一声跪倒在玉通禅师的脚下三叩首。玉通禅师赶忙搀扶起她解释道:“出家人慈悲为怀,救死扶伤乃是职责所在,红莲施主何必行此大礼,贫僧万万担待不起,快快请起。”红莲深受感动两双盈盈如碧泉般的眼睛泛起泪花,不由得把身世经过娓娓道来,玉通禅师本就心地善良听闻此事更不免一番唏嘘悲叹。一旁的星云则是面无表情,看起来像是见惯人间疾苦一般。

    “施主有伤在身又无家可归,如若不嫌弃水月庵阳盛阴衰,不如就暂住此地疗养伤口,等到身体康复再从长计议。”玉通禅师语重心长道。“大师如此慷慨,红莲又岂会介意呢,只是这间客房是为上等香客准备的,红莲占居于此怕是招人非议。”红莲见此屋布局讲究又挂着些名贵字画,隐隐猜出此屋大概是为达官显贵设立的。“此屋确有其主,是我师父了慧法师朋友们清修的住处,他们也快回来了。”玉通禅师稍作思考又说:“不如施主去我卧室的东厢房住吧,我搬去西厢房。”红莲也没多想就点头同意了。“星云等下去收拾下我的屋子,让红莲施主好生休息,我还有佛经要抄录,先行告退了。”玉通禅师把右手放于胸前微微颔首做了告退的手势就离开了。“我师父整天有忙不完的事情,不像我还有空下山给你买衣服。”星云见师父走了,便开始介绍自己。“衣服是你买的?买给我的?”红莲有些惊讶,她从小到大都是穿的母亲旧衣服,还从没有人给她买过一件新衣裳。“当然是给你的,我们寺里都是男的,怎么会有女人衣裳,要不是师父叮嘱我去买,估计你现在还得穿我们师兄弟换洗的佛衣。。。。。。”星云打趣道。“你师父对我真好,他一定对全天下的人都这么好。”红莲看着那件漂亮的女装,自是受宠若惊,她想到父亲和玉通禅师年岁相仿,明明是至亲却对自己动辄打骂、拳脚相加,而玉通禅师不仅救了她的命还给她吃住衣裳,想来真是幸运又可悲。“那当然了,师父又善良又大方,对我们也特别好,从不打骂我们。”星云开始啧啧称赞。

    下午星云就很积极的收拾好东厢房,红莲也搬了过去,她没有行李只有这件玉通禅师送她的新衣服。到了晚上玉通禅师又命弟子把晚饭送进她房间,半个时辰后又差两个小和尚来收拾碗筷和送热水。红莲真切的感受到被人呵护和关爱是什么感觉,此时她心里也萌生出一种微妙的感情,对于这位天命之年的大和尚,她自是不敢以小女儿的姿态去亵渎揣测,但心中禁不住浮现出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红莲努力按捺住心中奇特的感情,点起蜡烛,拿了一块手帕轻轻擦拭身体,夏天的水月庵虽是处于城郊山岭上,地势高风力旺,相比城里能更凉快些,但白天依旧酷热难当。红莲身上又带着伤不能洗澡,只得夜里用手帕蘸着热水擦一擦才能降温。红莲擦干身子,没穿亵衣只裹了肚兜又把湖蓝色的女装套上,借着烛火想看看铜镜里的样子。正照着镜子孤芳自赏,又听见隔壁西厢房传来窸窸窣窣的磨墨声和纸张声,红莲好奇的端着烛火走去厢房,心里想着玉通禅师这么晚还没就寝吗。

    推开房门只见玉通禅师正点着三根蜡烛握着毛笔在专心致志的抄录经书。烛火映衬着他棱角分明的面廓,他的目光坚定又有神,红莲望着端庄正直的玉通禅师恍惚的一时失神。“红莲施主,有事找我吗?”玉通禅师一抬头看见红莲没穿亵衣只裹着薄薄一层外衣,朦朦胧胧之下露出的雪白如莲藕般的手臂,顿感紧张失礼,马上把头垂下。红莲见玉通禅师如此这般“非礼勿视”,心下更多了几分好感。“师父,我想来看看你在做什么。”红莲也不避讳自己心里的想法直接说出。“贫僧在抄录心经,用来布施给与佛有缘的尘世众生。”玉通禅师停笔,挥手示意红莲来看看他的抄录。红莲走到玉通禅师身旁,她似乎能闻到禅师身上悠悠的梵香味道,她低下头靠近玉通禅师的耳畔,几缕碎发垂到玉通禅师的胸前白衣上。“师父,您的字真漂亮,可惜红莲不识字,完全看不懂您写的高深学问。”红莲仔细的看着玉通禅师写的一手经文,只觉得字体坚韧有力、坚中带柔,却不识得写些什么。“无妨,来,我教你写自己的名字。”玉通禅师再度拿起笔沾了点墨,递到红莲手中,红莲怯生生的握住笔杆,有些害羞,玉通禅师落落大方的握住她的手,帮她在纸上工工整整的写下“红莲”二字。“原来我的名字这样写,我活了十七年才知道,真是好看。。。。。。”红莲望着白纸黑字又溜了神,她想起从小到大一直在家里不停地干活,从没有机会断文识字,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她从不敢幻想在穷苦人家出生的自己能写字,如今却跟做梦一样的拿起笔写了字,心里如何能不对玉通禅师的善良深感喜悦呢,可惜玉通禅师贵为一代大师,怎么可能有精力教她一个小女子写字呢。想着想着,红莲叹了口气,握住毛笔的手也松了。“红莲,以后你每晚都过来跟我学写字吧。”玉通禅师像是有读心术一般看透了红莲的心思,他乐意且坦诚的对红莲发出邀请。红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茫然的站在原地,朱唇微启只拖长尾音说出一个“好”字。玉通禅师见她天真可爱的模样,不由笑了起来,红莲也开心的露出久违的笑容,她很久没这样笑过,玉通禅师让她发自内心的笑出来,她隐约觉得一些并不被世俗容纳的感情正在心里生根发芽。

    红莲就这样短暂的拥有容身之地,她上午会在厨房帮忙准备斋饭、下午会打扫庭院或修建树枝、晚上就跟玉通禅师学习写字,偶尔闲下来也会去听听玉通禅师讲经。每次讲经玉通禅师发现坐在最后一排的红莲都会对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也会在这堂课里加入一些通俗易懂的佛学小故事,红莲知道玉通禅师是刻意照顾着自己,每念于此都觉心脏砰砰直跳、不敢接触他的眼神,星云喜欢挨着红莲坐着,很多次都有意这样,红莲察觉到端倪,开始慢慢与星云保持距离。不知不觉半月已过,红莲身上的伤好的七七八八,红莲也从开始的目不识丁到熟练写出三百左右的字。她对玉通禅师的感情也越来越深,她已经不自觉的会去关注玉通禅师的一举一动,甚至于跟星云或其他弟子问询玉通禅师的前尘往事。几次下来,星云觉得事情并不简单,自己心中也不是滋味,明明是他搭救了红莲,疗伤置衣都是他亲力亲为,如今这笔恩情倒全算在师傅的身上,星云翻来覆去的想着心中的妒火也一点一点燃烧起来。

    这天晴空万里、微风徐徐,星云安排小和尚们在大院子里搭上竹竿,都把各自的被子拿到阳光下晒晒,玉通禅师也步行至院子晒太阳。星云走到玉通禅师的右侧说道:“徒儿算着日子,了慧师公的朋友快要回来了,我安排师弟打扫了他们的房间晒了被子。”“很好,他们这次应该会带回不少师父喜欢的东西。”玉通禅师若有所思的说道。“不过师父。。。。。。红莲姑娘住在这里怕是不方便了。”星云话语间故意停顿一下似是为难的说道。“你说的有道理,这件事我会处理的。”玉通禅师思考片刻沉吟道。

    红莲在二楼的东厢房本就是向阳面,按理说日日都能晒到太阳,所以红莲从不刻意去室外感受阳光。红莲见天气晴朗推开木窗打算透透气,就看见玉通禅师站在院里中手握着一串佛珠踱步,阳光洒在他暗黄色的佛衣上,映衬着他整个人温暖明亮。红莲马上也要跑出去晒太阳,难得能跟玉通禅师待在一起,尽管每晚的识字功课两个人都能独处一个多时辰,可红莲仍觉不够。红莲刚跑出门又觉得自己喜欢玉通禅师的心思太明显,跑回屋抱上被子假装要去大院晒晒。红莲来到院子到处找着晒衣杆,眼神也飘忽不定时不时落到玉通禅师身上。

    “红莲,你在找什么呢?”不知何时玉通禅师来到红莲身边,一句话就把红莲问的心虚了。“我我我。。。。。。晒被子。师傅你也在这里呀。”红莲低下头紧紧抱着被子都不好意思看玉通禅师一眼,脸也羞的红彤彤。“嗯,红莲我有事正巧想跟你说。”玉通禅师见旁边的竹竿有空位,一边说着一边抱起红莲怀里的被子搭到竹竿上。“什么事呀,师傅。”红莲见玉通禅师亲自给自己晒被子,心里又荡起一片涟漪,但表面还是镇定成波澜不惊的样子。“你在寺庙里久居半月有余,本是身体抱恙,如今全然康复,也该从长计议了。”玉通禅师说着捋着不平的被角。“师傅,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在赶我走吗?”红莲听到这番话脑海里一片空白,她从没有想过离开这里,或者说她舍不得离开玉通禅师。“红莲,师傅不是要赶你走,你正值豆蔻年华,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享受俗世,何必囿于一间寺庙里艰辛度日呢。师傅只想让你明白,是时候离开这里为自己做打算了。”玉通禅师停下手里的活儿,语重心长的解释道。“呵呵,师傅你不必冠冕堂皇的说那么多,你想赶我走可以直说,红莲是命苦,但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被抛弃的敝履。”红莲冷笑着赌气的说出这一番话,她的目光爱中带怨直直的盯着玉通禅师,玉通禅师竟一时不敢看她。凝结的空气中,玉通禅师一字发不出,只得看着湖蓝色的身影落寞的步入内室消失于眼前。红莲回到房间,关上房门趴在床上胡思乱想着,她想着玉通禅师对自己必定是毫无感情,不然怎么会赶自己走呢,又想着或许在玉通禅师心里自己和他的众弟子是一样的,救她一命、给她买新衣服、教她读书写字、照顾她关心她这一切都是一个高僧为了普度众生而做的善事罢了,换做是别人玉通禅师也会这样做,所有喜出望外的念头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红莲越是胡思乱想,心情也越糟糕,她甚至想好了等会儿星云会遵守玉通禅师的计划来房间里赶走她。想着想着,日薄西山,只剩下红莲的那床被子孤零零的挂在竹竿上。傍晚时分,星云送来了一份晚餐,星云见红莲双手扶膝坐在床上,星云知道师父的一番话让红莲着实伤心,心中不免窃喜,便放下晚餐蹲在红莲床边说:“红莲,师父早就跟我说过不想你久居于此,况且师公的一行朋友也快回来了,他们整日做些打家劫舍、男盗女娼的营生,师父怎么可能让你住在这里看清他的真面目呢。”“什么打家劫舍、男盗女娼?你在胡说些什么,是你师父让你来说这些诋毁的话吗?为了让我害怕他赶紧离开水月庵是吗?”红莲听得云里雾里,一时带着怒气来不及思考,只当是玉通禅师为了赶走她而设下的计谋。“不。。。。。。我的意思是。。。。。。”星云见她不解其意,准备详细解释,却见红莲站起身一手打翻桌子上的晚餐,霎时间盘子瓷碗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食物也洒了一地。“带着你的晚餐去跟你师父复命吧,快滚。”红莲怒气冲冲的指着门口说道。星云见她如此大的火气便不再说话,收拾了残羹碎盏下了楼。

    玉通禅师见到面前狼藉的晚餐便猜到红莲发了多大的脾气,他心想红莲自入寺以来勤恳好学从未发过脾气,可见她这次对我的误会有多深。想着想着玉通禅师也忍不住叹了声气,他不想让红莲误会自己,他想解释清楚,他也不想红莲伤心难过,甚至担心自己在红莲心里的形象荡然无存。他快步走到院子里拿下那床孤单的被子,夜里风凉露重,恐打湿了新晒过的棉被,此时此刻他抬头望着二楼红莲的房间,心下竟无端难过起来,他抱着被子上了楼打算跟红莲说清楚。

    一推开门就见到红莲失魂落魄的坐在床上一角,她抱着膝盖呆呆的盯着床头一角,只是一下午的时间,她那张意气风发的脸就变得憔悴不堪,玉通禅师心头一阵酸涩。他上前把被子放在床边,他也坐在床角正面对着红莲。红莲缓缓的抬起头,那双清澈哀怨的眼睛跟他对视着,红莲喃喃自语般问道:“师傅,请告诉红莲,您知道什么是爱吗?”“我当然知道,释迦摩尼割肉喂鹰是爱、萨埵王子以身饲虎是爱、阿难为少女化身石桥也是爱,这些日子在寺中我也为你讲过这几个故事。”玉通禅师温柔且平和回答着红莲的问题。“那师傅救我一命又教我读书写字、给我衣服穿、给我粮食吃、给我地方住,如今又面对面替我解惑,这算爱吗?”红莲再次发问,她迫切的想要得到困扰她多日问题的答案。“这当然是爱,人和人之间本就有无数种爱,所以心生善意互帮互助。”玉通禅师依旧平心静气的回答道,他用一种神圣又和蔼的眼光看着红莲,似是在暗示红莲不要再问下去。红莲心有不甘,避开他的眼神,接着提出一个犀利的问题:“师傅对我的爱与对别人的爱是一样的吗?”“是的,我爱天下苍生,苍生中也包括你。”玉通禅师面不改色的回答结束了这个问题。“师傅,我不要你普度苍生的大爱,红莲不想要这种爱。”红莲的眼神随着这句话逐渐变得温柔似水,又带着几分期待和深情。“那你想要哪种爱?”玉通禅师对着她柔情似水的目光心跳忽的加速不止,仿佛自己压抑许久的感情需要马上释放出来。

    “我要的是男女之爱,我要师傅像个寻常男子那般去爱我。”红莲鼓起勇气说出藏于心中的话,玉通禅师惊得愣在原地,他没想到红莲勇敢的袒露出心声,他本以为红莲会像他一样把感情秘而不宣的埋于心里,毕竟他们两个年岁差距太大且自己身份特殊,这种背离世俗道德的感情一经产生便要扑灭,没想到红莲自由纯洁的内心却任其生长,如今表露出心声更想让这份爱意开花结果。“可我是和尚,和尚不能有男女私情更不能成家立业,我会耽误。。。。。。”玉通禅师极力的压抑住内心复杂的情感,事已至此他也不愿逾越雷池半步,依旧尽力想劝说红莲,可话还没说完就被红莲猝不及防的堵住了嘴巴,红莲主动吻上来,玉通禅师一时僵在床榻上。他想抗拒本能的诱惑推开红莲,但他除去和尚身份还是肉体凡胎,加之他的确对红莲有情在先,他根本无法抵挡自己的爱意磨灭掉理智。他终于屈服于自己不体面不道德的欲望,手里的一串菩提佛珠被倏地拉断散落在地上,他闭上眼睛,温柔的指尖伏上红莲肩头,此刻窗外一阵凉风袭来吹灭桌前的烛火。正当两人忘情的亲吻着对方,房门外传来“哐当”一声巨响,接着是一阵由近及远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下楼梯踩出的木声。“谁?!”玉通禅师对着门口警觉问道。红莲也慌忙起身再度点燃桌上的蜡烛。只见门外空空如也,房门却大敞着,门口是一只碎掉的茶杯,看来刚才有弟子经过目睹了这一切又慌乱离开了。玉通禅师捡起门口的碎杯子看了看,心中便有了分寸,这杯子一向是星云给他沏茶用的,看来刚才撞破他俩谈情的是星云。“没事,刚才应是星云要给我们送茶,别害怕,早点休息吧。”玉通禅师摸着红莲额前散乱的发丝,安慰着受惊的她,红莲看着玉通禅师对自己宠溺的笑容心下不再害怕。

    玉通禅师没有留下而是回到自己的厢房,红莲觉得他是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尽管情到浓时也没有趁机占有红莲身体,这一夜,红莲睡得很踏实,因为心里的石头落地,玉通禅师默认接受了她热烈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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