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第三天，你宣布，你讨厌这所学校。
这里的每个人，都操着一口奇怪的关西腔，黏黏糊糊的，和他们说话总是让你不可避免地想到罗恩·韦斯莱在魁地奇球场吐蛞蝓的场景*。
食堂的饭也难吃。饮品店售卖的美式咖啡你严重怀疑是用速溶冲出来的便宜货；炸猪排软趴趴的，你瞟了一眼前面女生的盘子就火速跑出队伍。
以及体育馆的卫生间——你无法接受男卫生间居然比女卫生间还要干净*。凭什么那群不讲卫生的家伙条件比女生好？
这些都还好说。
最最罪不可恕的，是那丑到没眼看的制服。卡其色！你只允许它出现在巴宝莉*风衣上。好吧，运动服也并没有好多少，你能暂且忍受的原因无非是枣红很衬你的肤色——但那白色的运动裤又算什么啊？
果然全日本除了东京都是乡下。
如果父亲问起来，你可以摸着良心说，你不是没有努力过。
首先，你试图通过真诚的赞美来与那唯一一个你看得上眼的女孩交朋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始终在用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怒气冲冲地瞪着你，因此只得作罢。
其次，你在同桌千叶同学的建议下，尝试加入一个社团，可那群足球部的臭男生实在不知好歹，居然想免费请你做他们的老妈子，简直不可理喻。
然后，就是现在。
“同学，我是二年级的桥本，请问我可以和你交换联系方式吗？”
来搭讪的男生高高瘦瘦，笑起来十分阳光。没有同班的灰头发男生好看，但你根据围观女生的表情判断，他或许还蛮受欢迎。
很可惜，不是你的菜。
“不好意思，桥本同学，我不太方便。”你尽量委婉拒绝，挤出一个微笑。
“那你……什么时候方便呢？”
你笑容僵在脸上：“什么时候都不方便。”
大概率是搞砸了，你能清楚地听到周围人小声抽气的声音。
你判断这位桥本同学是国文课苦手，否则他怎么会在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下仍然追着你不放。
开学第二周的星期一中午，他又来你的班级门口蹲你。
“你挡我路了。”你克制住翻白眼的冲动，说道。
“我在等你。”他不知好歹，“一起去吃午饭吧！”
“噢，我知道了，你是那种不会接受对方说‘不’的人，对吧？”你笑，“那我今天就让你好好学习一下什么叫——”
你话音未落，两个男生从班里走出来，灰头发那位不偏不倚地撞上桥本的肩膀，痛得他瞬间眼角泛泪。
你趁机溜之大吉。
下午上课前，你往他课桌上丢了一块巧克力派：“谢谢。”
巧克力派把睡得正香的灰发男生砸醒，他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回了你句“小事”。
放学，没有社团活动的你打算径直回家，走到楼下却被一位陌生的女同学叫住。
“教导主任叫你去他的办公室，说是有事找你。”
你轻笑：“抱歉，现在是放学时间，你让他明天再来跟我预约，看我什么时候方便。”
女生愣了一下：“那……那好吧。”
你转身，没走出两步那女生又叫住你。
“还有事吗？”
“那个……你的头发，很好看。”
“是啊，我知道。”你理所当然，“关键是要请专业美发师做周期护理，你应该试试，这样你的头发也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毛毛躁躁的了。需要我把我的美发师的联系方式给你吗？”
“啊，不用了，谢谢……”
“不客气。”你笑笑，准备再次离开。
然而下一秒一桶脏水从天而降，把你浇了个透。
你尖叫：“什——谁啊——？”
抹掉眼前水珠，你猛然抬头，窗口空空荡荡*，再回头，之前那位女生也不见踪影。
可恶，被人算计了。
九月秋高气爽，正是舒适的时节，但是，因为拒绝卡其色制服外套而只穿了件单薄白衬衫的你，得到的报应是浑身湿透地站在带着凉意的秋风中瑟瑟发抖。
有人问你：“同学，你还好吗？”
你没好气：“我看起来很好吗？”
那人耐心解释：“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终于舍得赏对方一个眼神：是个眼生的男孩，银发，发尾带点黑，一身运动服，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你。
你和他对视了几秒，他好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移开视线。
打湿的白衬衫，是一览无余的程度。
你抱紧双臂再次尖叫。
他礼貌地别过脸不去看你，脱下自己的运动服外套递给你：“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请先披上吧。”
男孩哪怕伸直了胳膊离你也有一定距离，你小心翼翼地蹭过去，却不料他主动往前一步。
你喝止：“别过来！”
他听话在原地停下，等你抽走他手中的衣服。
把书包随手丢在地上，顾不得做心里建设，你迅速穿上那件宽大的枣红色外套。令人欣慰的是，没有想象中的汗臭，而是洗衣粉的淡香，以及太阳晒过的温暖味道。
原来这座动物园里也是有文明直立人存在的。
你走向他道谢：“谢谢，你简直是救世主。”
“没关系。”他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条叠得整齐的手帕，“要不要擦一下？”
你的头发因沾水而变得一绺一绺的，贴在头皮上，水珠持续不断地顺着额头流下来。
见你犹豫，他又说：“是干净的。”
你接下，不客气地打开。布料擦过脸颊时，你发现它与外套一个味道。
你迫切想抓住罪魁祸首：“你知道监控室在哪里吗？”
“嗯，在行政楼一层靠近北边的第三个房间。”
“北在哪边？”
他叹了口气：“我带你去吧。”
监控室门口，他好心提醒你：“这里的老师不好说话，一般不会轻易让学生查看监控。”
“别担心，”你挑眉，“看我的。”
你把外套拉链拉开，让人一眼就看见那被泼满脏水的湿漉漉的衬衫，然后自顾自抽泣起来，敲了敲门。
“有事吗——同学，你怎么了？”
你哭得梨花带雨，老师急忙把你请进去，递上一包抽纸。
“别着急，慢慢说。”
你上气不接下气：“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要被人如此对待……”
“我才转学到这里一周而已，人还没认全，就被针对了……”
“老师，能让我看一眼吗？就一眼。”
“我只想知道是谁那么讨厌我，以后不去招惹她就是了。”
多说无益，情况一目了然——漂亮可爱的女转校生无辜受欺负，你懂得利用自身优势，老师见状心软，替你调出录像。
是个女生，端着水桶从楼梯拐角冲进教室，将脏水全部洒向窗外后逃离现场。
老师问：“你认识她吗？”
你更委屈，摇了摇头，哭得更凶。在哭声的掩盖下，你趁机按下快门。
接过老师递上来的纸巾，你用力擤了下鼻子，开口：“谢谢老师，老师再见。”连连鞠躬后拉着一同来的男生离开。
出门即刻收起眼泪，掏出兜里的手机查看照片，不停放大。
始终沉默不语的男生突然出声：“我好像知道她是谁。”
你瞪大双眼：“是谁？”
“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三年级小岛同学的朋友。”
“名字？”
“呃……”
你摆摆手：“算了，我会自己查出来的。”
走出行政楼，男生问你：“你在学校有备用的衣服吗？”
“没有。”
备用校服在到手的当天晚上就被你送去给裁缝改制了。
“你打算这样参加社团活动？”
“不，我没有加入社团，直接回家。”
“会感冒的。”
“那样最好，我可以请假了。”你无所谓道。
他有点莫名其妙地看着你。
“旁边就是体育馆，我带你去排球部更衣室换身衣服再回家吧。”他说，“那里还有上一届学姐留下来的运动服——有好好清洗过。”
“好吧。”
男生拿钥匙打开更衣室，准确地从柜子最上面的一格拿出一套女士运动服放在椅子上：“我在门口等你，记得锁好门。”
你边换衣服边隔着门和他搭话：“你是排球部的？”
“对。”
“你们今天没有训练吗？”
“现在还早，距离训练还有一段时间。”
“那你这么早来干什么？”
“习惯了。”
“不打算问问我到底为什么变成这样吗？”
“你想说自然会说。而且，大致也猜到了。”
你一把拉开更衣室门：“你这人真无聊。”
他被你吓一跳，下意识抬手挡住眼睛。
“我换完了，纯情男孩。”你手里还提着他的那件外套，“顺便说一句，这里臭死了。”
“不会的，更衣室我每天训练结束后都会清理——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自己身上的味道？”
他云淡风轻的回答让你差点心梗发作。
最关键的是，他是对的。
也不知道那桶脏水里被加了什么料。
第二天课间，你的同桌千叶叼着根雪糕冲进教室，一屁股坐在你桌子上。
“嘿！”你瞪着她，“小心把我的东西坐坏！”
她摇头晃脑地模仿你：“‘小心把我的东西坐坏！’——就你这副样子，难怪小岛要找你麻烦。”
“你打听到什么了？”
“所有事。”她得意地向你伸出一只手。
你会意，从包里翻出那支限定口红，放在她摊开的掌心。
她验货完毕，满意地跳下桌子：“是小岛干的。她那天本来想引你去教导主任的办公室，害你在那里出丑，顺道挨个处分，结果没想到因为你太混蛋给拒绝了，所以才不得已把水从窗户泼出去。”
“所以那个女生夸我头发好看，是在拖延时间——真是太令我失望了，我还以为学校里终于出现了个审美在线的人。”
千叶敲你脑袋：“你就这么扫射你的恩人？”
“实话实说而已——不过为什么？”
“还记得那位桥本同学吗？”
“怎么可能忘记？”你白眼翻到天上，“他怎么了？”
“小岛喜欢他。”
你跟上她的思路：“但是桥本喜欢我。”
“Bingo！”
“这故事俗气到我有点反胃。”
“但你要知道，小岛可不是什么普通的高年级前辈。”
“为什么？她是不良？”
“她要是不良，恐怕你早就不在这儿了。”
“那她是什么？”
“学生会会长。”
你嗤笑一声：“哈！”
“嘘——小点声，小岛的姑姑可是校长，平时是最受老师喜爱的人物，同级生都要绕着走，一二年级根本没有人敢招惹她。”
“你们这些怂包蛋。”
“随你怎么说吧，反正只要安分守己，就能相安无事。”千叶欣赏着手里的口红，继续说，“不过你是不可能了，干什么不好，偏偏要和小岛抢男人。”
“我烦都要烦死了，谁要和她抢那个什么桥本啊？”
“那你打算怎么办？”
“看，桥本。”
这天中午，在食堂队伍中，千叶戳了戳你。
“不看，烦。”
千叶八卦道：“噢，小岛来了。”
你还是没忍住扭头看热闹：小岛正托着一盒花花绿绿的纸杯蛋糕，面带微笑走向桥本所在的桌子。
“又来了，那个微笑。”千叶小声跟你嘀咕。
你提醒：“别看热闹了，排队轮到你了。”
千叶举着餐盘在旁边等你。
“我以为你觉得食堂的黑咖啡很恶心。”
你看了看手中的冰美式：“是啊，确实很恶心。”
“那你为什么还——你要去哪儿？”
你径直向小岛与桥本所在的桌子走去。
“中午好，在吃什么好吃的？”你坐在桌上，翘起腿，“纸杯蛋糕？真可爱。你自己亲手做的吗？”
小岛收敛着表情：“你要干什么？”
“我？不干什么，只是过来打个招呼。”你朝桥本招招手，他迷茫地干笑了两声。
“我认识你吗？”
你笑得灿烂：“前辈真是贵人多忘事，明明前两天还从教室窗户往我身上泼水。”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啊，对，抱歉，你当然不知道，因为动手的是你的小奴隶们。瞧，她们就在那里——”
“我想这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我想也是。”你体贴道，“所以才想着过来正式介绍一下自己，交个朋友。”你向她伸出手，同时报出自己的名字和班级。
“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是。”你笑，“那就不打扰你吃午饭了，再见。对了，友情提醒，这种蛋糕的糖分和油分都很高，吃多了容易腻——噢，你看我，手里正巧有杯咖啡，不如干脆送给你吧，就当作见面礼。”
你不等小岛回话，便将手里的冰美式一滴不剩地从她的头顶浇了下去。
看热闹的同学窃窃私语。
你做作地惊呼：“天哪！实在对不起，一定很难洗掉吧。”
小岛气势汹汹地瞪你，棕黑色的液体流了满脸。
“等等，我是不是弄错了什么——”你回头看了眼目瞪口呆的桥本，“这纸杯蛋糕不是你自己要吃，而是要给桥本的，对吗？”
你抽一口气，似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手指掩住嘴：“为什么？难道你喜欢桥本？”
她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你撇撇嘴，低着头对着一盒纸杯蛋糕挑挑拣拣，最终决定拿走中间那个上面的红樱桃，“——他喜欢我诶。”
你把樱桃放进嘴里，跳下桌子离开。
小岛在背后说：“你死定了。”
你活泼地回头：“是吗？”
小岛在几名跟班的簇拥下紧接着离开食堂。
千叶端着盘咖喱饭驱散围观的人群：“表演结束了，都散了吧。”
在最佳观景位目击全程的稻荷崎高校排球部重新拿起勺子。
“哇哦。”银岛还处于震撼之中，“你们看见了吗？”
宫侑正襟危坐：“只有我这样想，还是大家都这么认为——她好辣。”
宫治拍拍兄弟的肩膀：“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是，阿侑，你是对的。”
“你拍照了吗，角名？”
“我有更好的——录像。”
一年级的几个脑袋凑上去。
“再看一遍还是好帅气。”宫侑感叹。
“你们真的这么认为吗？”北信介问道。
“难，难道不是吗？”
北信介的语调没什么起伏：“虽然看起来确实让人非常解气，但是以暴制暴、公开羞辱的做法，并不值得提倡*。阿侑，阿治，不要想着之后去模仿。”
“好，好的，北学长。”
事情自然是闹到了校长那里。证据确凿，校长自知学生们对侄女积怨已久，再加上来自你父亲的压力，学校公示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楚：小岛与你停课反思一周，同时你们分别负责教学楼三层女卫生间和食堂一个月的卫生，以示惩戒。
停课对你来说等于放假，干脆买了张机票跑到冲绳去吹海风，带回一大堆各种口味的金楚糕*分给同学，趁机收买人心。
比起有许多自告奋勇帮忙值日的同学的你，小岛回到学校的日子凄惨得多，她只能每天放学苦哈哈地拎着水桶和抹布打扫卫生间。昔日学生会长的风光不再，桥本也再没来找过你。
你一战成名，成为风云人物。
课间，女孩子们都围过来。
“你的新发带好漂亮，是哪里买的？”
“爱马仕*，一个小配货而已。”
“这个巧克力好好吃哦。”
“那是当然，这可是我爸爸特意从瑞士寄回来的。”
“你妈妈呢？”
“她在日本工作。他们两个都很忙啦，不能天天见面，不过每天还是会通电话说‘我爱你’的。”
“真好啊，这么恩爱，我爸爸妈妈在家只会吵个不停。”
容貌上乘、家庭美满的富家千金，性格烂一点也不要紧，人人皆向往之。
裁缝送来了改好的短裙，膝盖以上20公分，露出三分之二大腿，彰显最佳比例。女孩纷纷效仿，引发风潮，令教导主任头痛不已。
这天，你打着哈欠趴在桌子上玩钢笔。
角名坐在你前面的座位，刷手机。他是你的前桌，一名难得没有关西口音的学生，你与他说的话还算多些。
钢笔没意思，你越过角名的肩膀瞟了一眼，发现一个熟悉的面孔。
“那是谁？”你戳戳他的后背。
他吓一跳，熄灭手机屏幕回答：“排球部的前辈。”
你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我不想知道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姓名和班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