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风苑6栋302......”林征正比对着手机上的地址，隔壁303的房门忽地被打开了一条缝，一双狡黠的眼睛出现在门背后，咕噜噜转着眼珠子看他。

    林征和那双眼睛对视了片刻，目光重新落回到手机上，飞快地给对方回复了一行字：【我已到达，开直播的时候会给你发房间号。】

    【ok。】对方简短回复。

    林征收起手机，拿出钥匙要开门。

    “新租户？还是新业主？”隔壁那双眼珠子问，伴随着咔嚓咔嚓嚼薯片的声音。

    “都不是。”林征推开门，对他微微一笑，“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凶宅试睡员而已。”

    咔嚓，302的房门被关上了，贴在门板上的陈旧黄符被风掀起，差点脱离浆糊回归这片自由天地。挂在猫眼上的除魔降妖镜摇晃了片刻，重新安定下来。唯一心潮起伏不定的只有隔壁那双潜藏在门缝后的眼睛，半晌喃喃，“凶宅试睡员？还有这职业？三百六十行里啥时候多出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已进入302的林征自然没听到这番说出口的心理活动，他背着黑色双肩背包先是在屋内转悠了一圈，才在沙发上坐下。

    这套房子不大，总共七十多平米的样子，两室一厅一厨一卫，装修老套，家具摆设也十分陈旧，看得出来有一定的年代感了。就连林征屁|股底下的这套沙发坐上去也有点硌屁|股，好像塞在里面的填充物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也流逝了一样，只剩下坚硬的弹簧和构架。沙发表面套了一层白绿条纹的沙发套，棱角的地方已经显出黑灰色，显然很久没有换洗，不过林征没有洁癖，所以并不在乎。

    他从包里拿出一块抹布，随意抹了抹茶几上厚厚的一层灰，然后将背包放在上面。随后搭起支架，拿出手机，打开视频平台进入直播模式。将房间号发给委托人之后，直播间里很快就多了一名观众，没头像，没正式用户名，一眼看去就是小号。

    【你好好播，如果24小时过去房子里真没闹鬼的话，我就给你结尾款。】

    “就是闹鬼，你也得给我结尾款。”林征对着屏幕淡淡道。

    【对不起，我紧张了，我的意思是24小时内不闹鬼的话我给房主结房款。】

    【话说，如果真的闹鬼，你有办法驱鬼吗？】过了一会儿，唯一的观众又问。

    “试睡，我是专业的。”林征说，“闹鬼——”他晃了晃食指，摇头。

    再过两分钟，直播间里的人数开始多了起来，弹幕速度流动过快，很快就淹没了委托人的发言。林征对着屏幕简单介绍了一下房屋情况，又举着手机在整套房子里走了一遍，正要重新坐下来，门忽然被敲响了。

    林征略一思索，脑海里忽然闪过303门缝里的那双眼睛。他将手机固定在支架上，对观众说道，“邻居敲门，我去看一下。”

    【邻居？什么邻居？人类邻居？还是地狱邻居？】弹幕有人开起了玩笑。

    林征打开门，眼前赫然出现一个长宽高几乎匀称发展的小胖子，后者怀里还抱着一袋薯片，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林征，“同学，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啊？”

    林征看着他，微微蹙眉，神情显然有点不耐烦。

    小胖子细细打量着他的脸，然后拿出手机刷刷翻出一张照片，举平了再对比，忽然眼睛亮了，“你是不是林征？？”

    “你才记起来啊陶晓年？”

    小胖子震惊，“你居然没忘记我？咱两只在一年级待过同一个班而已啊！”

    “是啊，然后你死缠烂打了我一年，要做我的小弟，被我拒绝无数次之后仍锲而不舍，直到我转学。”林征道，“所以我对你的印象很深刻。”

    陶晓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我也没忘记你，只是刚刚乍一看到活人，没太敢相信是你。”

    “没关系，你现在也可以把我当成死人。”

    陶晓年一时竟无言以对，他呆呆地把薯片递到林征面前，“你要吃么？”

    “我正在工作，你还有事吗？”林征问，直接忽略了那袋黄瓜味薯片。

    “工作？就是你那个什么凶宅试睡的工作吗？”

    “嗯。”

    “我可以参与——”小胖子话音未落，门已经被关上了。他愣了半秒，正要抬手再敲门，门又被打开了。林征面无表情地将一张名片递给他，道，“有空再联系，我现在真的很忙，不好意思。”

    然后门再次被关上了。

    林征回到镜头前，跟观众交流了几句，就去整理睡袋等物了——其实他不忙，刚刚的话也只是用来应付陶晓年的。因为他知道如果不把陶晓年的话头一开始就在摇篮里掐灭，那么接下来的场面就会发展到陶晓年不停口头输出、林征眼望天空心如死灰的地步。陶晓年，特长是黏人，但比黏人更可怕的是他的话痨程度，曾整整折磨了六岁的林征一整年，林征实在是不想再重新体会那种经历了。

    他铺好睡袋，见外面天色已近傍晚，便打算叫个外卖。刚点亮手机屏幕，他的另一部备用机叮铃响了下，是陶晓年发来的好友申请，与此同时，门再次被人敲响。

    林征皱眉大声问，“谁？”

    “是我~”外面传来声音，尾音自带颤抖，“韩尧~”

    林征这次的委托人。

    他大步走过去开门，于是一张小胖脸和一张小白脸同时映入了他的眼帘。陶晓年一看见他就笑得露出八颗大白牙，而韩尧弱不禁风地站在楼道里，手扶门框，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你怎么来了？”林征问。

    “我想了又想，还是决定亲自来体会一下究竟是不是闹鬼。”韩尧说，朝房子里张望了一眼，“就当是提前熟悉环境了。”

    “你不是说如果闹鬼你就不买了么？”

    “怎么可能不买！”韩尧一听这话顿时睁圆了眼睛，“我一个无产阶级攒点钱不容易，这房子便宜，地段又那么好，说实话，如果不是凶宅，肯定多的是人抢着要......我想了半小时，觉得没房子跟鬼比起来，那还是没房子比较可怕，所以我还是决定买这房子，这样我的存款也能留点底，不至于全部付诸东流。”说着，他已经走进了客厅。

    林征回头看陶晓年。

    陶晓年咧着嘴笑，“我能参与——”

    砰，门再次在他面前关上了。

    “——你们这次的凶宅试睡活动吗？”陶晓年补上没说完的后半段，挠挠头，不明白为什么林征这么排斥他，难道他长得比鬼还吓人？

    吃过晚饭后不久，天就暗了下来。这房子已经被空置了好几年，原本水电早已断掉，但因为有人看上了房子，所以房东又去补缴了水电费。客厅里的灯不甚明亮，再加上心理因素，导致韩尧觉得整间客厅都阴森森的，不停往外渗凉气。

    他不由得朝林征身旁挤了挤。

    林征正在看电子书，整个人淡定地就跟在自己家一样。韩尧对他很是佩服，同时也有了点安全感，开始畅享过户后要选择什么样的装修风格。就在这时，林征把手里的电子书一放，戴上眼罩缩进睡袋，显然是要睡觉了。

    韩尧赶紧也钻进睡袋，尽量保持肩膀和林征的肩膀贴在一块儿，同时耳朵竖起，认真听周围的动静。不过人是没办法长时间维持警戒状态的，过了一会儿，韩尧就松弛了下来，再过一会儿，他眼睛闭上了，呼吸均匀了，整个人已然坐在周公对面喝茶下棋去了。

    整间客厅里只剩下手机屏幕上偶尔蹦出来的几条弹幕还保持着一丝活力。时间缓缓流逝，很快来到了数字11上，忽然从大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片刻，门被轻轻敲响。

    韩尧跟个弹簧似的从睡袋里蹦了起来。

    林征不是被敲门声惊醒的，是被韩尧的动静震醒的。他扯掉眼罩，睡意朦胧地朝大门口走去。韩尧抖抖索索跟在他后面，上牙打下牙，“会不会是鬼，会不会是鬼——”

    门被打开，拥有八颗无敌闪亮大白牙的陶晓年再次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后者怀里抱着一大堆零食，还有两台游戏机，期待的目光望住他们，“我能参与你们的凶宅试睡活动吗？！”

    林征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韩尧已经把陶晓年扯了进来，“能能能，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安全感——对了，你住隔壁是吧？那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你好你好，我叫韩尧，你叫啥？”

    “陶晓年。”陶晓年双眼亮晶晶，在瞅见地上的睡袋时更加兴奋了，“哇！露营诶！你等下，我也去把我的装备拿过来！”说完他把怀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全塞进林征怀里，回身冲出了大门。

    林征闭眼吸气，扭头看韩尧，“等会儿我睡卧室，你俩睡客厅。”

    韩尧正待要问什么，林征已经卷起他的东西进了卧室，并关上了门。韩尧在大门口站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走去敲敲卧室门，大声问，“如果我和你一起体验凶宅，那你的委托费能不能便宜点啊？”

    门里毫无声息。

    韩尧等了会儿，忍不住问，“听说那姑娘就死在卧室里，你难道不害怕吗——”

    “我来了！”陶晓年的声音忽然响起，吓得韩尧跳了起来，一头撞在了门板上。

    “不怕。”门内的林征终于说道。

    十分钟后，陶晓年和韩尧并肩躺在了客厅地板睡袋上。

    “喂，他真的没关系吗？”韩尧已经知晓了陶晓年和林征往日的恩怨情仇，压低声音问，“会不会明天一早就被恶灵附身啊......”

    陶晓年没回答这个问题，反而疑惑看他，“你胆子这么小，为啥还要买这房子？难道你就不害怕你买了装修了刚住进去，第二天一早醒来就被恶灵附身？”

    韩尧：“......”他转了个身，拿背对着陶晓年，“睡吧，晚安。”

    “你回答我啊，我是真的很好奇，今天我和林征在这儿陪你，那我俩都不在的时候你该怎么办？”陶晓年说，“不过说实话，我从小在这儿长大，真的没见过什么奇怪的动静，不过以前那些租户都说睡到半夜会听到客厅有人说话什么的，后来吓得被搬走了，再也没人住进来。诶，我跟你说，我高中的时候好奇，还专门跑卧室睡过一觉，但真的什么声音都没听见，包括什么客厅有人说话、厨房有人炒菜、卫生间有人用水。真的，我可以跟你发誓......”

    “我求你了，你别说了。”韩尧捂住耳朵，“就算你没听见过，但你就这么说出来也很吓人啊！！”

    茶几上的电子钟表走到12上时，韩尧已经抱着陶晓年睡熟了，手脚都搭在小胖子身上。陶晓年抱着他的游戏机，嘴巴微张，不时吧唧一下。与客厅一门之隔的卧室内，林征还在对着电脑噼里啪啦打字，记录着他这次的凶宅体验，然后发布到博客上。他揉了揉脖子，扭头看眼手机，弹幕寥寥无几，大概多数人都已经去休息了，毕竟第二天还要上班。他将手机调成静音，镜头对准自己，然后才躺了下来，戴上眼罩准备入睡。

    衣物与睡袋互相摩擦的窸窣声中，林征忽然听见了一声轻微的叮咛。他浑身一凛，立即停下动作，竖起耳朵仔细听，四周却安安静静的，什么也听不见了。

    或许是隔壁发出的动静，又或者是客厅里陶晓年和韩尧在刷视频——林征心想，放松下来，调整姿势，准备重新入睡。

    就在这时，那声音再次出现了，并且很清晰——是个女人尖叫的声音，来源就在客厅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