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有一道江南的莓果很是夺人眼球。

    一小碟,冰鲜着,用荷叶盛在碟子里,果子上五彩缤纷滚着些水珠。

    “这果子,是江南巡抚使用几个大水缸运过来的,可难得了。”太后向赵茹介绍着这道菜,“我家乡的山坡上才有的东西,甜着呢。”

    赵茹迫不及待地捡起一个就往嘴里送,刚吃进嘴里,两边嘴角就往下撇,眉毛拧了起来,哇哇直吐:“母后骗人呢,酸得很。”

    “哦,是吗?”太后赶忙命宫人拿了漱口的茶水给她,“或是他们为了保证新鲜,特意摘了没熟的果子运了过来,淋些蜂蜜在上面就好了。”

    皇帝悄悄叫了庞春之来近侧:“你叫人送些莓果去绮丽殿。”他顿了一下,“丽妃,也是江南人氏,想来也爱吃这些。去吧。”

    庞春之领了旨,脚步匆匆就往殿外走了。没过一会儿,他又返回殿中,走到皇帝跟前说道:“奴才带人走到一半,丽妃娘娘就来了。”

    皇帝问道:“她不是不舒服吗?”

    “丽妃娘娘瞧着精神好些了,她应当是想着中秋本就是阖家团圆之夜,来陪陛下过中秋佳节吧。”

    皇帝若有所思,寻常道:“你下去吧。”

    庞春之正欲走,皇帝却又突然叫住了他:“等会儿叫人用玫瑰露化点水放在她旁边,她总喜欢香的。”

    “是。”庞春之这才出了殿去安排。

    没过一会儿,丽妃果然来了。

    她身着一件海棠红襦裙,这颜色本就显得她皮肤娇嫩,再加上她病了多日,纤纤素手伸出来十分哑白,倒真应了那句:“病如西子胜三分”。

    丽妃来了之后,她的美丽,自然就成为了全殿的焦点。

    她礼数周到,进殿向皇帝、皇后、太后都行了礼,方才款款坐下。

    赵茹平日在宫中不怎么见她,因她实在深居简出,但每每相见,她总会被她的美貌所惊艳。

    丽妃来了之后,大殿都变得香气四溢。

    太后笑着问道:“丽妃近来精神好些了?听闻你年中病了许久。”

    “有劳太后娘娘挂心,病好多了。”

    赵茹还在偷偷看美女,却忽然见丽妃水灵的眼睛看了过来,丽妃笑吟吟地说道:“好久不见荣安郡主,更出落了些。”

    赵茹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哪里、哪里,娘娘谬赞了。”

    居然被美女夸赞了,赵茹此刻心花怒放。

    忽然闷头听见皇帝说道:“你别夸她,猫的尾巴越捋越翘。”

    “母后!”赵茹忍了皇帝一晚上了,实在忍无可忍,必须要撒泼告状,“你瞧瞧他!皇兄他居然说我是猫?我怎么能是猫呢?”

    太后笑了笑,没说话,忙摸了摸她安抚着她。

    丽妃也笑着看向她。

    皇后在不远处的坐席上捂着鼻唇轻咳了几声。

    丽妃忙看向她,担忧地问道:“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了?天气转凉,身子受寒了吗?”

    “无妨。”沈皇后喝了一口茶水压了一下,站起身向皇帝欠身道:“臣妾突然感觉身子不舒服……”

    “行,你去吧。”皇帝的眉头微微皱起,抬头看向她,“等会儿宫宴结束,让沈清一来你殿中闲坐一刻,你不是想家吗?”

    “谢陛下恩典。”沈皇后欣喜万分,走时瞧了殿下的哥哥一眼,便转身回了宫。

    丽妃见皇后远去的背影,眼里十分落寞。

    因今年春她父亲在家乡去世后,她在宫外便再也没有家了。

    ·

    雅乐奏响后不久,臣子们便一个接连一个地站起来向皇帝敬酒,恭贺佳节。皇帝见他们一个比一个地想早点回家过节,贺词一个比一个地说得短。

    到了进士说贺词时,他便笑着说:“行,就这样吧。”

    殿下的臣子们以为可以回家了,心里都松了一口气。

    不想皇帝早已窥见他们的所思所想,下一句转而道:“不如让各位进士以这月为题,每人做首诗吧,来人,呈上笔墨纸砚来。”

    “是。”庞春之连忙叫了小太监去准备。

    臣子们眼见到手的早退像煮熟的鸭子飞走了,脸上均是一股子掩不了的失落,悄然唉声叹气了好一阵儿。

    皇帝又端起酒杯,单只叫了郦安出列:“郦卿,朕看过你的文章,写得很是出彩,上次诗词比拼,连荣安看了都把你评为第一。中秋佳节,金蟾折桂,你心里应当是很欣喜的吧。”

    郦安连忙工工整整跪下:“微臣不敢。”

    在皇帝叫了郦安出列时,赵茹见丽妃的脸色骤变,不过也只是那一刹那,就好似吹了阵风,过会儿便烟消云散。

    那殿下跪着的郦安举止间也是局促不堪的,想必被皇帝单独拎出来在大殿上说些不轻不重的话敲打,任谁心里都会打会儿鼓。

    况且,他与丽妃又确实有那么一些前尘往事。

    皇帝说道:“状元郎,你来给众人磨墨,让他们沾一沾你这第一甲第一名的文墨,可好?”

    “臣遵旨。”

    他又转头问向丽妃:“听闻你与郦卿是表亲,此前从未听你说起过啊?”

    丽妃怔了一下,笑道:“亲戚关系倒是远得很,但是打小就认识。”

    “哦,难怪没听你怎么提过。”皇帝放下酒杯,又问道,“今儿是中秋,要不让他宴会散了以后,也去你宫殿里,你们兄妹聚聚?”

    “不了,陛下。臣妾离乡已有数年,那些都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打了照面,反倒十分生分。”

    皇帝欣慰地笑道:“随你。你怎么安排都行。”

    赵茹听了这一席话,砸吧砸吧嘴巴,心里暗念道:“这口是心非、假模假样的男人,若丽妃真让郦安去了宫殿内叙旧,他还不知道心里得冒多大的火。”

    殿下,小太监们已经呈了文房四宝上来,郦安在殿前尽心尽力地磨墨,手持着墨条在砚台中打圈。

    殿外的月光照进来,倾泻在他身上,映衬得那大红袍十分莹润亮眼。

    进士们翻动着纸张,用他磨出来的墨汁书写着诗句,有的惆怅、有的发呆,有的则意气风发几句便写完了事。

    郦安一声不吭,只管专心研着墨,但赵茹总觉得他眼里融融的有一股悲怆。她不好说,这是什么,但她知道,他此时心里一定很难过。

    于是,她便站起身来,对皇帝说道:“皇兄,高句丽的舞姬今日没来吗?”

    皇帝漫不经心道:“你想瞧她们跳舞?”

    “中秋佳节的,一定要这样歌舞升平的才有气氛。”

    皇帝笑道:“你倒还真会享受。”他转头便叫庞春之把舞姬们叫上来献舞。

    在舞女乌泱泱上殿来时,赵茹便抬手叫郦安下殿去。

    小太监上来帮着郦安一同收了纸墨与砚台,领了他出殿去。

    郦安的背影有一些寂寥、萧瑟,让人看了心意久久难平。

    不一会儿,赵茹也趁着皇帝把心思放在丽妃的当口随口编了个理由,出殿去了。

    ·

    她是在一片小荷塘前找到他的。

    小小的池子,先前开了美丽的花,现而今秋风一吹,秋雨一下,便只剩得半池的残荷了。

    赵茹笑着问道:“大人,许久未见到的人,今日见到了,感觉怎么样?”

    郦安没有说话,眼睛望得远远的,盯紧着池面。

    月华流泻而至,与黑漆漆的塘面渐渐交融,仿佛在黑夜里织一丈锦缎。流萤与飞虫四处纷飞,小虫们在叶间弹跳着。

    残荷孤寂地垂着头。

    他说:“一切都不一样了。”

    赵茹凭空望了许久,猝然笑道:“哪里不一样?”

    她盯着他看,仿佛在寻求一个答案,略带有威胁性质,若是他不肯说,她就会一直盯着。

    最终他说了:“与记忆里不一样。”

    他叹道:“现在终于明白,她是她,我是我了。两个人都成长起来了,应再无交织才好。”

    “大人难道不怕那位坐在大殿上的人吃醋?”

    郦安并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转而问向赵茹:“郡主是从什么时候认识我的呢?”

    赵茹还没有回答,他便自问自答。

    “殿试那日。那日,陛下问了我什么问题呢?他问我,‘你是不是与丽妃是表亲?’我回答了。他便懂了。”

    赵茹好奇道:“你不就是承认了你们的表亲关系吗?他有什么可懂的?”

    郦安沉思片刻,似乎很难回答这个问题,但随后他便又展露笑颜,道:“是我那无知无畏的勇气,和明知故犯的坦诚。”

    “我明明知道,我这样回答,陛下很可能迁怒于我,可我依旧抱着我的本心回答了他,他便知道,以后若再是任何事情,我都不可能瞒着他了。”

    “也是正因如此,他也清楚,我算是彻底放下过去,不再心怀不甘和妄念。”

    “可,你不就是因为丽妃才开始参加科考成为状元吗?你这一路都是为了她啊。”赵茹狐疑着问道。

    这郦安怎么跟书里写的,开始不一样起来,赵茹开始感到奇怪。

    没想到,郦安微笑着回答:“因为我在书中见到了更广阔的天地啊。”

    “少年时,因为不甚明了的喜欢,我将一腔热血全注入诗书中,我在里面瞧见了自己、明白了道理,见到了天下黎民百姓的苦难。我知道了,原来还有这么多要紧的事情等着我去做。”

    听完了郦安说的一席话,赵茹对眼前这个读书人更尊敬了几分。

    她沉思了一会儿,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的样子:如同月光,清澈通透,皎洁无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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