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玥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便被朱珞茵拽着往前小跑了起来。
等身后那劲装女子彻底被宫墙红瓦遮盖身影,朱珞茵这才堪堪停下脚步。
“那是什么人,竟然让你怕成这样?”沈玥调笑道。
“谁说我怕她了?”朱珞茵气喘吁吁地拍着胸脯,缓了好一会儿,“那是大将军的女儿,纪燕。”
沈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是将军府的小姐,难怪看起来如此英姿飒爽。
“你若不怕她,那为何看到她就像猫见着老虎,溜得这么快?”
“都说了我不怕她!”朱珞茵撇了撇嘴,反驳道,“我只是不太会应付她那种人……与其遇到她,我倒宁可碰见那满肚子坏水的何芸。”
沈玥心觉奇怪,莫非这纪燕性格很糟糕,这才不招人待见?
她定了定神,试探着问道:“她是做了什么讨人嫌的事吗?”
“这倒是没有。”朱珞茵用手帕擦拭额前的细汗,开始回忆起跟纪燕相处的片段。
她第一次见到纪燕的时候,只有十岁出头。别家年龄相仿的小姐都聚在一处,谈论京城今日时兴的服装样式,唯有纪燕孤零零一个人蹲在角落看蚂蚁。
朱茵珞看她可怜兮兮的,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结果被追问是不是也想看蚂蚁。她望着纪燕那双明亮灿烂的双眼,鬼使神差般点了点头,没有狠心拒绝。
事实证明这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错误的决定。
因为不到半个时辰,纪燕就用空碗抓了整整半碗蚂蚁,作为礼物塞到了她的手中。
朱珞茵看着那密密麻麻的黑色蚂蚁,顺着碗沿不断爬出,只觉得头晕目眩,差点被吓得昏倒。
这事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黑色阴影。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她在午夜梦回间突然惊醒,浮现在眼前的都是那些芝麻般的蚂蚁。
此后,朱珞茵只要见着纪燕便浑身冒鸡皮疙瘩。
“原来如此。”沈玥听后恍然,对纪燕的好奇愈发浓郁了几分。
“纪燕从小跟着父亲习武,是翻墙爬树的一把好手。”朱珞茵的语气中带着几分生无可恋,好似要超脱俗世原地出家般说道,“她还连着送了亲手抓的蝉、蟋蟀、金龟子……我生怕她哪天掏出条蛇来。”
若纪燕是故意恶心人的话,她早就怼回去了。可偏偏对方是认真喜欢这些昆虫,愿意把珍爱的东西送出去。所以朱珞茵即便再烦躁,也拉不下脸来骂人,只能躲着不见她。
现在她们都入了宫,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可愁死人了。
朱珞茵扯着沈玥的衣袖,情真意切地说道:“这前因后果我只告诉过你一个人,你既然听了,可要帮我打好掩护。”
沈玥笑着应下,心想这纪燕真是有趣的紧,说不定这宫里头的人,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糟。
两人边说边走,很快就来到了慈宁宫。
沈玥跨过门槛,便间李兰珠微阖双眼,斜倚着扶手坐在正堂上方。堂下一左一右各有嫔妃落座,其中一位身着秀粉荷花襦裙,另一位穿着着淡雅绿萝裙。
“见过太后娘娘。”沈玥附身行礼。
李兰珠听见她的声音,这才缓缓张开双眼,眼角带着微不可查的笑意。她微微颔首,示意沈玥入座。
沈玥转向摆放的空座椅,有些踟蹰不定。虽然她知道其他嫔妃的姓名,但名字和人还对不上号。
犹豫片刻后,她最终选择坐在了粉色荷花襦裙嫔妃的右侧。刚一坐下,扑面而来的便是一阵浓香,好似骤然跌入春日的百花丛中,闻起来芬芳馥郁,令人头晕目眩。
沈玥止不住地朝她张望,这位嫔妃浑然不觉地低头把玩着手指,她的指尖涂上豆蔻红,衬得皮肤白皙通透。
朱珞茵坐在沈玥的另一侧,见她总忍不住盯着那边,小声解释道:“那是李姝丽,封的是贵人。她特别爱美,只要不主动招惹,她也不会随便找麻烦。”
“那位才是真的麻烦。”朱珞茵瞥了对面一眼,用仅有两人才能听见的音量继续道,“她叫何芸,别以为她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其实心机可深了,阴阳怪气起来一套一套的,可劲儿地给人挖坑往里跳。”
朱珞茵从小跟各种名门贵女打交道,最讨厌的便是何芸这种表里不一的人。
沈玥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原来那身着绿萝裙的嫔妃便是何芸。双眉微蹙,眼含秋波,端的是一副楚楚动人之相,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不久,纪燕也跟着请安落座。
沈玥环顾四周,矜傲的朱珞茵,潇洒利落的纪燕,爱美心切的李姝丽,心思深沉的何芸。宫中嫔妃基本都已经到齐,现如今只差一人……赵婕妤。
距离辰时只差一盏茶的时间,赵婕妤却迟迟未到。
屋内无一人出言,静得能听见清风吹过廊前的声响。
李兰珠面色不显,只是朝门外淡淡地瞥了一眼,正要开口:“今日……”
此时却传来轻柔的脚步声,赵婷步履端庄,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她款款走到李兰珠面前,不急不躁地附身行礼:“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李兰珠没有做声,只是懒懒地看了她几眼,这才慢悠悠地开口:“听说皇上很中意你,怪不得第一天请安就敢来得这般晚。”
这话说得轻飘飘,实则在责难赵婕妤的怠慢。李兰珠有心想挑她的毛病,自然有千百种理由。其实这时离真正的请安时间还有一小会儿,只能算踩着点来,算不得晚到。
“嫔妾不敢,还请太后娘娘原谅。”赵婕妤垂眸答道,言语听起来真挚恳切,丝毫没有傲慢逾矩之意。太后没有说平身,她便一直半弯着腰。
因为赵婕妤是皇帝故意为了忤逆自己选出来的嫔妃,李兰珠原本对她有些不满,如今瞧见她进退有度,这才正眼多看了她几分。
李兰珠心想:“难怪那小子执意自己选秀,怕是信不过别人,想安插自己的人手入宫为妃。至于沈玥那丫头……应该是被他拉来混淆视听的。”
沈玥不知她心中所想,见太后冷不丁看向自己,有些不明所以,连忙受宠若惊般坐直身子,脖子伸得笔直。
李兰珠的视线并未在她身上停留多久,便转回赵婕妤的那头,轻描淡写地说道:“平身吧。”
赵婕妤这才站起身来。
正如今所有人都到齐,李兰珠却不急着说话。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一圈儿后,又抿了口茶水,这才气定神闲地开口:“你们初入皇宫,可还适应这里的生活?”
赵婕妤知道自己在太后这里不受待见,便没有主动开口。沈玥生怕自己说错话,便也选择闭口观望。
李姝丽率说道:“御花园甚是好看,看着便心旷神怡,住着自然是适应的。”
纪燕附和称赞:“宫中的演武场气势恢宏,让人心向往之。”
何芸浅笑着说道:“这宫中处处布置得体,嫔妾不由得佩服起太后娘娘打理后宫的本事。”
三人这段对话,顿时高下立判。李姝丽看的是宫中的美景,纪燕说的是武术演练,唯有何芸的话说得滴水不漏,不但提到了宫中的方方面面,还称赞了太后的能力。既不谄媚,又说得让人舒心。
“哦?”李兰珠似笑非笑地望着何芸,“若只是佩服倒也无关紧要,就怕有人想取而代之。”
此话一出,在座的嫔妃皆噤声不语,无人敢接话。
“你们在宫中住得舒适,哀家也高兴。只是近日传出些闲言碎语,惹得人不痛快。”李兰珠指尖缓缓摩挲着扶手上缀着的红宝石,“哀家就忍不住想,这些话怎么早不传,晚不传,偏偏在你们入宫以后正巧传出来?”
沈玥听得心惊,她原先只想到有人故意散播流言这一层,却没联想到选中入宫的嫔妃。听太后的意思,便是怀疑嫔妃之中有人恶意作怪。
看来今天的请安,也不是表面上的那么简单。估计是太后听到些风言风语,这才突然恢复请安,想借此敲打一番,顺便探探虚实。
李兰珠观察着众人的神色,想从中看出些端倪。眼前这些嫔妃基本都是朝中重臣的女儿,虽然大部分都是她亲选,但若是有人对她起了异心,瞒天过海私下搞些小动作并非不可能。
她扫视一周,并未看出有人举止可疑。
此事并不急于一时,李兰珠轻叩桌面,说道:“你们只需记着,哀家最厌恶惹事生非之人。不要妄图在宫中搬弄是非,若是被发现决不轻饶。”
众人连连称是。
李兰珠扶着额头,摆了摆手:“该说的都说了。哀家也乏了,你们都回去吧。”
沈玥跟着众人起身,走到门槛处,忍不住回头又望了一眼。太后正低头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怎么还不走?”朱珞茵拽过沈玥的胳膊,凑到她的身边小声说道,“你可是答应要帮我挡住纪燕的!”
沈玥被拉着碎步小跑了几下,走到了中庭,这才发觉纪燕一直在往这边张望。
眼见着纪燕已经迈开步子朝她们走来,朱珞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到沈玥的身后。她紧紧扒拉着沈玥的肩膀,将自己缩成一团。
过了好一会儿,朱珞茵才探出脑袋,紧张地盯着纪燕,生怕她突然拿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纪燕大步流星,不多时便追上两人。她看见朱珞茵的神情,有些欲言又止:“好久不见……”
沈玥正想出言帮朱珞茵应付一下,却不曾想太后身边的掌事宫女秋雁走了过来。
她先是行了一礼,而后说道:“沈婕妤请留步,太后娘娘还有事情要交代您。”
朱珞茵的手还搭在沈玥的胳膊上,正用凄凄惨惨戚戚的目光求助般望着她。而秋雁正立在一旁等待回复。
这一刻,沈玥觉得自己好忙。
她叹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朱珞茵的肩膀,给了她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朱珞茵领会到她的意思,表情变为慷慨赴死的决然:“太后娘娘有请,你便安心去吧。我的生死不要紧的。”
沈玥被她这浮夸的悲壮情绪所感染,只觉得此情此景当高歌一曲: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秋雁有些摸不着头脑,心想:“她只不过是把沈婕妤喊走,为何朱昭仪要露出生离死别的表情?”
沈玥憋着笑,心中知道纪燕不会真的对朱珞茵做些什么,便也由着两人去了。
她面色如常地跟着秋雁的身后,暗自猜想太后等其他嫔妃离开,才派人私下找自己,不知要吩咐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