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罩

    沈玥吃得半饱,便有些犯困。

    裴昀搬来奏折,若无其事地看了起来。上回也是这样,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沈玥想了想,自己这么急着离开好像不大好,索性坐在原位不动,支着下巴发呆。

    她看着裴昀专注的脸庞。他的眉头微微皱起,双眼凝视着手中的竹简,嘴唇抿成一条线。

    沈玥记得上次听见陛下的自言自语,才知道原来当皇帝这么累。大臣再忙碌,好歹也有休沐日。而皇帝却要不分昼夜处理政事,稍微懈怠便会被说成昏君。

    幸好我不是皇帝,沈玥心想。她靠着座椅上,换了个姿势继续发呆。眼皮逐渐变得沉重,一点点垂下去,不知不觉间眯成一条线。

    就在沈玥快彻底睡过去的时候,瑞雪突然走进来嚎了一嗓子:“娘娘,何贵妃的宫人过来了!”

    瑞雪声如洪钟,听着中气十足。沈玥被惊得一激灵,脑袋从半托着的掌心滑开,险些撞到桌沿,瞌睡虫直接被喊清醒了。

    她捂着脑袋,意识有些迟钝:“什么,谁来了?”

    “何贵妃那边来了人,说是明日巳时请您过去小聚,其他娘娘应当也会去。”瑞雪见陛下在屋内,便凑到沈玥身边,低压音量解释道。

    何芸请自己过去干什么?刚陷害完人都不消停一会儿吗?沈玥百思不得其解,想不通对方究竟有何居心。

    瑞雪见她沉思良久,半天没有说话,忍不住小声问道:“传话的宫人还在外头等着,您看怎么回复为好?”

    沈玥下意识往不远处望了一眼。裴昀察觉到她的目光,似有所觉般抬起头,放下手中的竹简说道:“你刚替何芸求过情,现如今看着朕做什么?”

    他话中的意思,便是对此事不会插手,任由沈玥决定。

    沈玥却拿不定主意,毕竟为何芸“求情”的可不是她本人。太后说留何芸有用,具体是什么用自己也不清楚。

    【你且应下,哀家倒是要看看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李兰珠似乎对此起了一番兴致。

    沈玥有些犹豫,若是接受这邀请,也就以为着要等明日以后才能再次将太后送回身体。

    【无碍。】李兰珠对此毫不在意。

    沈玥见她已经做好决定,只好转头对瑞雪回答道:“你且回复说,明日会按时过去。”

    瑞雪点了点头,便退了出去。

    裴昀忍不住抬头又看了她一眼,似乎没想到沈玥会答应。

    沈玥也没想到自己会答应,她此刻存在跟裴昀同样疑惑,不知道太后要做些什么。

    【以前宫中没有嫔妃,煞是无聊。现在闹腾起来,哀家怎么能不去凑凑热闹?】

    太后这话说得却像是一时兴起。沈玥选择放弃思考,想不明白的事情干脆不想。

    左右也没什么事干,沈玥干脆拿出上回没看完的话本,当着裴昀的面看了起来。起初她还有些不好意思,特意调整角度遮掩内容,到后面投入进去,完全沉浸在故事之中,看得津津有味,也就全然忘了屋内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存在。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直到日薄西山,沈玥才恍然间从话本中抽离出来。她一抬头,正对上裴昀的目光。隐隐约约似乎带着几分……幽怨?

    那眼神似乎在说,朕在拼命看奏折,你居然在看话本?

    沈玥有些心虚地把话本往怀里拢了拢,再回过头去瞧裴昀的脸色,却是平淡如常。但她直觉现在陛下表现出来的是假的,方才那一刻才是真的。

    经过在床底偷听陛下碎碎念,在门外听见陛下自言自语,还有吃点心等种种事件以后,沈玥忽然觉得自己似乎能估摸出几分陛下的真实性格。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跟裴昀一块用了晚膳。期间一直止不住地打量裴昀的脸部,却发现他很少有什么表情变化。

    “朕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啊,没有。”沈玥一惊,连忙收回视线,胡乱搪塞道,“嫔妾只是觉得陛下英俊潇洒,气宇轩扬,故而多看了几眼。”

    裴昀一时无言。他扭过头去,半晌才开口,换了个话题:“今晚我留在这里。”

    “陛下说得都对!”沈玥正准备无脑夸赞,突然意识到不对劲,“……等等,您的意思是留在这里,像上次那样吗?”

    裴昀给了她一个眼神,算是默认。沈玥松了口气,装模作样这件事,一回生,二回熟。她来宫中别的没学到,装模作样的本事倒是学了不少。

    不就是假装侍寝吗?有了上次的经验,沈玥丝毫不慌。

    等到夜里,沈玥把房间的软榻铺得整整齐齐,又把屏风拉出来,调整好角度,最后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陛下,您请。”沈玥仰着头笑道。

    裴昀:“……谢谢。”他发觉沈玥在自己面前好像愈发放飞自我了。

    他想了想,走到门口。拉开房门,对着外头守夜的太监吩咐了几句。沈玥有些好奇地望着他,不知道裴昀要做些什么。

    不一会儿太监便急急忙忙地回来了,手里头捧着一个绣花灯罩。

    裴昀接过灯罩,合上房门。他将灯罩盖在烛火上头,光线明显暗下去不少。

    “陛下?”沈玥有些惊讶。

    “上次你说习惯不点灯,我用衣物稍微挡了挡,但屏风多少有些透光。”裴昀面上没什么表情,“这次灯罩再加上屏风,你那边应该看不到什么光。”

    沈玥抿了抿唇,小声说了句谢谢。

    两人像上次那样,沈玥睡在床上,裴昀睡在榻上。房内很安静,谁也没有说话,静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沈玥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她想着太后还附在自己身上,估计此时此刻正看着,总觉得有些别扭。

    “陛下为什么总是点着烛火睡觉,不觉得刺眼吗?”沈玥没头没脑地想道。

    【他怕黑。】李兰珠解答了他的疑惑。

    “啊?”沈玥险些发出声来。

    【他母亲死的那天,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很多烛火都被吹灭了,他那时候年纪还小,不想找宫女带路,就爱逞能。独自摸着黑去找母亲,结果只摸到了僵硬的尸体。】李兰珠难得在提到裴昀的时候,没有带着任何批评和嘲笑的语气。

    亲眼见证母亲的死亡,该是何等的绝望。

    沈玥想起自己小时候,爹爹被征兵去了战场,娘亲病重垂危。自己把热乎乎的汤药熬得沸腾,捧着碗沿数数,等到药变成温热。母亲将一碗碗药灌入,从来不曾说过一句苦。可是那些药并没有作用,母亲的身体就像铺在路边的豆角,被蒸干了水分,一点点瘪了下去。逐渐消瘦,最终消逝。

    这般想着,沈玥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为何太后会对此知道得如此清楚?

    【因为哀家当时也在场。】李兰珠没有避讳的意思。

    沈玥却不敢细想下去。

    【当时他发现尸体,大声叫喊着。我是第一个赶到的,我捂住他的眼睛,按住他的双手,把他塞进婢女的怀中,硬生生拖了出去。我想他因此恨了我许久。】

    沈玥屏住呼吸。自她入宫以来,所有人都对当年的时候讳莫如深,这是自己第一次听到如此具体的细节。

    “或许陛下不是恨您,只是误会您害死了他的母亲。”沈玥想起上次在床底听见的事情。

    【没有误会,阿烟是我害死的。如果我早一点到,她就不会死了。】

    沈玥敏锐地捕捉到了太后话里的意思:“您的意思是,淑妃不是自杀的?”

    【以她的性子,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自杀了,她也不会自杀。】

    沈玥思绪纷乱,一时间她的脑内涌入太多信息。

    沈玥没敢继续追问下去。或许在潜意识里她知道这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事情。如果这是轻易就能解释的事,也不会一直到现在还是陛下和太后的心结。

    李兰珠也没再继续说下去。往事在心底埋了这么多年,她突然愿意向沈玥倾诉,只不过心底隐隐藏有种预感——眼前的这丫头或许能改变些什么。

    只是在局势明朗以前,她还不能告诉沈玥太多。

    最后李兰珠只落下一声叹息:【那晚的雷声真大,也难怪这小子又怕黑又怕打雷。】

    那夜的倾盆大雨,何止是裴昀,就连她自己也迟迟无法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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