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许多年前,郑家寨只是个被大山环绕的闭塞小村庄,村民们自给自足,仅靠养蚕缫丝做些衣布跟外界有些来往。

    有一日,一位商人为躲避猛兽误闯进郑家寨,被好心的村民们收留,村民热情邀请他在此定居一段时间,等伤养好了再走。

    商人感激涕零,见村民们善良淳朴,便将自己用来赚钱谋生的养蛊诀窍教给了他们,不过叮嘱他们不能将此法告诉给村寨外的任何人。

    村民们纷纷应下。

    他们按照商人的方法把蛊虫跟蚕养在一起,那蚕吐的丝量不仅比往日要多上好几倍,质量也丝毫不差!

    郑家寨因为无心的善意之举,却成为了日后繁荣的命运折点,他们的生意越做越大,村里来的人越来越多,而他们也有了出去发展的念头。

    不出意外地,郑家布庄一炮走红,三国之人皆闻名而来。

    第一批将布庄手艺领到众人面前的郑韬和郑莞莞夫妇成了贵族皇室的大红人,而他们也并未忘记初心,拒绝了好些商人资本拉拢,只秉着做好质量和惠民的念头营业,还将村里的人一并带出了大山,让他们也凭着手艺吃上了饱饭。

    郑家夫妇的软硬不吃让某些人记恨在心,他们追溯源头,来到了郑家寨,发现了他们的秘密。

    蛊家的养蚕秘术。

    小仁喜欢待在村寨里,跟着作为村长的爷爷一家一户照看那些乖巧白胖的蚕宝宝吐丝,郑家夫妇拿他没办法,出门时就把他放在爷爷身边养着。

    一日,又有陌生的人进了村寨,那些人什么也没做,匆匆忙忙就走了。小仁觉得可疑,悄悄跟着他们,可那些人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等小仁回了村去找爷爷,往日一派欣欣向荣的村寨顷刻消失不见,村寨里搭的蚕房蚕架皆被毁坏,蛊虫不见了踪影,而村民们个个扭曲怪爬在地,把七岁的小仁吓得一路哭着跑回了家。

    回到家,小仁没找到爷爷,但爷爷却从外面回来了。

    爷爷......

    郑村长一会儿爬一会儿走着大喊他的名字,身上的器官被什么东西挤推在皮肤上时隐时现,整个人犹如刚出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全然不似平日里慈祥和蔼的爷爷。小仁跑出去后,被这一幕吓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被蛊虫占据身子的郑村长趁着自己的意识还未被侵吞,将小仁关在了房间里,上了锁,一句话未说转身就走,临走时也没看小仁一眼。

    村寨里一时间响起各种古怪的非人哀嚎,痛苦又似解脱。

    小仁在房间里被关了十天,滴水未进,等“村民”找到他时,他已经瞳孔涣散,生命体征微不可查,已经离死不远了。

    半人半虫的村民已经基本适应了人体,他们张大了嘴要将小仁分食。

    旁边来了一位身强力壮的中年者,正是小仁的爷爷,也是第一代虫村长。

    他拦在众人面前,下令不准碰这个孩子。

    众人不解,但仗着他是蛊虫之首,乖乖听命。

    小仁就这么活了下来。

    层层迷雾将半山腰的村寨吞没,郑家村寨一日之间消失,再也没有人能找到此处。

    第一代虫村长养活了这个人孩子,每日跟着人身脑里的记忆做些人类的吃食喂他,好在他不挑食,每每都能吃完,但这小人类有些太瘦了,搞得像受了虐待一般。

    于是,他化作蛊虫出去觅食后回来还要想方设法照顾这个人类小孩,丝毫没发现村寨里经常会有零星几只幼虫的消失。

    小仁的面色逐渐红润起来,但身形和心智停留在了七岁,不肯讲话,也不肯叫自己“爷爷”。

    虫村长也不解,为什么自己对这个孩子叫自己爷爷有种莫名的执念?

    但这个疑惑没能解决,很快也不会再有了,虫村长去世了。

    虫类寿命短暂,接着,第二任,第三任虫村长上任,他们都被吩咐不准吃这个人类小孩。

    无人在意第一任虫村长的死亡,直到虫二百自告奋勇接手了照看小仁的使命。他喜欢人类的东西,自然也喜欢人类的小孩。他从小就跟着那人类小孩,发现他经常往村长家里跑,却一次都没进去过,只是站在门外盯着院内的空地看。

    他听见他喊了声爷爷。

    他惊喜过望,对他说,你会说话啊,我以为你不会说话呢。

    小仁只是呆呆地盯着他,不肯再说话,直到很久以后,他第一次主动找他说话。

    他说,你喜欢看书吗?

    虫二百点点头,给他看他挨家挨户搜刮来的书籍。

    但里面大多都是些浅显的话本。

    小仁对他说,你给我念话本,我可以给你书。

    虫二百哪里会拒绝,天天主动找他,两人一来一往就混熟了,但小仁只愿意跟他交流,从不肯跟除他以外的虫交流。

    虫二百也高兴,小仁将一堆他没发现的老书送给了他,他能看得出来,这书的主人年纪应该不小,将过了这么久的老书也保存如此好,应是个爱书之人。

    有天小仁来找他,问他,人会变成虫吗?

    虫二百当下未给出答案,认真思考了很久,才跟他说,不会。

    很难想象只是一只虫能说出来的话。

    他说:虫即使能在外形上变成人,学人说话,但它们骨子里还是虫,虫跟人是有本质区别的。比如虫的世界真的太小,只能容下自己一个,它们不会思考别的,一辈子就只用来繁衍生息。每只都是一模一样的,变成虫子时,根本看不出来哪只与其他只有什么不同。

    但人不一样,他们每个人生来就是独一无二的,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些旁人所没有的独特东西。

    敢作敢当的胆量,敢于突破固有而创新的思考,在顺境与逆境中的心性,面对苦难超脱于自我的奉献,这些不同的成分,组成了人类,而且是人类独有的。

    虫二百此时的头发已经花白,跟小仁眼里爷爷的模样重合。

    那之后,虫二百每次听见小仁叫他,从二百变成了虫爷爷。

    ......

    一幕幕画面在脑海中飞闪,眼前的紫衣少年已经走到了小仁身前。

    他就是秘境的蛊眼——暴食,这个秘境就是因为他产生的。

    少年琥珀色的眼睛仿佛能洞悉人心,声调蛊惑:“如果你继续待在这,不仅能好好地活下去,还能跟心爱的女孩一辈子都待在一起,虽可能守不住被虫人同化的秘密,但她也出不了这秘境。

    当然,你要是真的喜欢她,放她出去的代价是你再也看不见她,而且还要丢掉自己的小命。”

    苗半野在他眼前比了两根指头,状似为难道:“哎呀,选什么好呢。”

    “哦,她过来了。”

    祝锦收拾了东西回身,小仁背对着自己,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她脚下的土地毫无预兆地开始大面积皲裂,周围的环境像镜子一般支离破碎。

    “小仁,快过来!秘境应该快要塌了,咱们可以出去了!”

    可小仁仍站在原地,无动于衷。

    祝锦心里猛地拉起警报,额角突突,只觉大事不好。

    她躲避断裂的树木朝小仁靠近,试图将他拉至身旁。

    两人还差几步远,一颗大树直直砸在两人中间,让祝锦不得不往后退几步。

    小仁终于转身过来。

    “小锦,你快出去吧,对不起,我不能跟你一起走啦。”

    他边说边哭,嘴角却是极力在对她笑,而他的心脏处赫然抵着那把她刚刚递给他的小刀。

    祝锦极力忍住情绪,脑中飞速运转。

    从小仁喊饿的时候,祝锦就已经看出了不对劲。

    出寨后,她几乎在小仁第二次喊饿的时候,就已经看出来这层有关暴食的秘境,突破点会跟身边这个叫小仁的男孩有关。

    可只有一点她没想通,蛊塔产生的秘境,难不成不应该和第一层一样吗?七宗罪的特性按理应是在蛊虫身上,不该在人身上......

    虽然小仁表现得太不像人类了,但即使在那样的情况下,他也没有伤害她。

    看着那袋辟谷丹,再联想秘境之间时间流速与外界的差异后,她在怀疑,表面上轻而易举能猜出是暴食者的那些虫子只是障眼法,真正的暴食者会是她?

    按照外界的时间流逝,辟谷丹的数量完全可以够她活七天,可在秘境里的一天足足抵外界的两天。

    “小仁,你过来,别乱来,说好我会带你走的,我们一起想办法,一定能一起出去的,不管你是怎么样的,我说了带你出去,就会想办法带你出去。”

    小仁脚后的土地所剩无几,身后的森林已轰然倒地,土地直直陷落断了个悬崖出来。

    祝锦眼睁睁看着他将那把小刀捅向自己的心脏,摔倒在地,而他还在笑,看向她的眼里亮晶晶的。

    “谢谢你,小锦......”一定要把小锦记住,他只剩最后一点力气,拼命在脑中描绘着小锦的模样。

    “小仁!”

    眼见他就要掉下悬崖,祝锦不顾一切朝他跑去,根本不在意头上一颗参天大树正在朝她跑的地方砸去。

    树上跳下个人,紫衣翻飞间一把抱住她,甩起的长鞭绕了几圈牢牢抓在树干上,两人朝着相反的地方移动。

    “放开我!”祝锦挣扎不动,铆足劲狠狠地咬了苗半野肩头一口,后者一声未出,只是眉头微蹙,将她抱得更紧了。

    这家伙,属狗的吗?

    轰——

    土地崩裂化为齑粉,小仁就这样在她眼前消失了。

    她甚至没来得及看他最后一眼。

    谢谢你,小锦,认识你真好,希望下辈子我们还能再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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