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森林中晨光惺忪,夜晚的满目惊悚怪谲的气氛一扫不见。

    祝锦一觉醒来,身上的疲惫感全然消失,脚也好了不少,只觉得神清气爽。

    就是脖子有点痛。

    火坑燃了一晚只剩下了燃尽的草木灰,散发着些许白烟往她面前冒,身上搭着的衣物是小仁的,但身侧空无一人。

    她起身,正在思考小仁会去哪时,鼻尖传来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握刀的手瞬时戒备。

    祝锦躲避着踩上去会发出声响的枯枝烂叶,小心翼翼靠近灌木边。

    只见林中如棋子般散落着虫人尸体,每一具看上去都惨不忍睹。

    “嗬嗬——”离她最近的地方,极其眼熟的身形面朝下倒在地,浑身是血。

    虫村长的手呈诡异的姿态反扭在背后,身体不断抽搐着,嘴里不停发出声音。

    察觉到身后有人,他甚至没有偏头朝那人看去,吐了一嗓子血,朝祝锦大喊:“救,救我——”

    祝锦的小刀在他开口时已经抵着了他的后心处,本想一刀了结了他,看见他身下的人却不由得一怔。

    小仁从头到脚没一处是完整的,身上全是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血坑,脖颈被咬掉了一大块,露出了里头白森森的骨头,伤口不停地往外渗血,触目惊心。

    祝锦有点生理性的反胃,握刀的手不禁颤抖。

    小仁的瞳孔里只剩下白色,祝锦出现在他眼前时,恍惚之间恢复了清明,神色紧张,却在虫村长反身扑向她的时候转瞬不见。

    虫村长嘴里喊着救命,身子却顺从欲望,在祝锦看不见的地方,变出锋利的前足划了她一口。

    祝锦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向她袭来,反应迅速立马躲闪,却还是败在了虫村长强烈的求生欲下——她的手臂被村长变出的尖锐口器撒开了一条食指长的口子,独特的血液香气扑鼻,血液滴在虫足上。

    小仁动身飞扑,脖子上的血液唰唰往下淌,打断了他吸血的动作。

    虫村长残破的身形却在此刻肉眼可见愈合,战斗了一整夜,只剩下它一只虫了。这个臭小子,不知道受了什么影响,发疯起来是连命都不要,居然还真的差点让他赢了。

    方才,小仁目眦欲裂地扑向祝锦,被虫村长钻了空子的同时,却把他一脚踹飞。

    祝锦伸手接住小仁,两人摔倒在地,虫村长被这一脚踹得不轻,脖子处刚要愈合的伤口裂开,捂着脖子不停扭动,他大喊:“快杀了他!不然他会吃掉你的!相信我!”

    听见此话,身前的小仁果然将祝锦压在身下,面目狰狞,全然不似往日的活泼明朗,尖牙已经挨上了她的脖子。

    祝锦的刀掉在一旁,双手拼命抵着小仁的头,她清明的眼神里毫无任何埋怨,只有不解和丝丝疑惑。小仁从那漂亮的瞳孔里又一次看清了自己。

    满身狼狈,失去理智,还试图咬上他第一次看见就满心欢喜的人。

    明明自己保证过不会伤害她的,那他现在在做什么?

    近水楼台根本不能得月,离得越近只会伤害她。

    从一开始小锦答应要带走他就是错误的,到现在小锦还舍不得伤害他,没有听信旁言。

    哪怕那是真的。

    小锦,对不起,连累你了......

    祝锦的注意力被一分为二,她既要盯着小仁咬上他又要防着虫村长伺机而动反杀他们俩,小仁却在这时晕死过去,埋在小锦颈间再也没有了动作。

    一旁的虫村长从两人背后没有看见具体的状况,以为是受到同伴的祝锦恼羞成怒,一气之下真的杀死了小仁。

    “哈哈哈哈,小锦,咳咳,做的好,你就是,咳咳,咱们村子的救命恩人!”

    虫村长边说边咳,试图单手从地上站起。

    祝锦却连地下的人看都不看一眼,爬起来就朝虫村长跑过去,满脸后怕和担忧:“村长,你没事吧,吓死我了,要不是你提醒,差点以为今天要死在这了。”

    她搀扶受伤颇重的村长起身,神情有些可怜。

    虫村长看着祝锦满眼的感激,道:“哪里哪里,多亏你来的及时,要没有你帮忙——”

    他边说边盯着祝锦流血的手臂,嘴边的话一顿,刚要开口,胸前一痛,接着腿窝处又是一击,竟直直跪下。

    “你,你——”

    “我的血好喝吗,村长,还是说,该叫你,蛊虫?”

    胸前的刀被用力扯了出来,女孩一扫方才的慌乱,又将刀扎入他的身体里。

    他直直倒吸,话讲的不清不楚:“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祝锦蹲下,逆着光让虫村长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能听见冷静的质问声。

    “呵,想知道么,”祝锦手上没停,边动作边好心回答:“一来,第一次见面时不问我父母在哪,为何独自一人,光是这点就已经让人满心生疑。”

    “二来,村长,你为何化作我爹时还不弄得好看些,我爹的模样可比那天上月,宛如谪仙的存在,你这样东施效颦,让人好生气。”

    “你,你是他的女儿,难怪你的血......”虫村长大惊失色。

    看着他说话时脖子上的伤口汩汩冒血,与小仁受伤一般,怒火涌上头,毫不客气打断他说话,道:“你们虫子就是虫子,我们三观有别,习性不同,作为人我还没有那么蠢,不会连人还是虫都分不清,叫一群虫子看扁。”

    “你——”话音落下,祝锦给了他最后一击,血液飞溅在她身上,将那红袍变得更加鲜艳。

    祝锦眼睛都未眨一下。

    身下的人萎缩成一只有石块那般大的蛊虫,它满身伤痕累累,足对蹬动几下就咽了气。

    祝锦盯着它又狠狠补了刀。

    她走回小仁身边,将他翻了个面,却发现他醒了。

    他说:“你也要杀了我吗?”

    脚底的人一脸生无可恋,毫无还手之力,她只要轻轻拿刀碰一下他脖子处,他就能一命呜呼了。

    虽然是疑问的口气,但她分明听出了邀请的意思。

    祝锦二话不说动了刀。

    那刀咻地朝小仁头顶飞去,直直插入一个装死要逃跑的虫人身体里。

    苟延残喘的虫人瞬间没了动静,化成了虫形被刀钉在地里。

    小仁顺从闭上了眼,听见了刀刺入血肉的声音,可身上迟迟没有传来痛感,他睁开眼。

    祝锦举着手臂将自己的血往他嘴里送,犹如雪中送炭。

    可他不想喝。

    那带着神奇力量的血液仅仅几滴就让他活了过来。

    不能再让她受到伤害了。

    他坐起身,不敢看祝锦一眼,撕开身上的衣物为她把手臂包扎好。

    祝锦目不转睛盯着他瞧,见他喝过自己的血液后,身上的伤口果真开始愈合,不一会儿,那些骇人的血坑就恢复成了平滑白嫩的肌肤,但脖子上的伤口却迟迟不见愈合。

    她抬着手让小仁为他包扎,伸出另一只手戳戳他愈合好的地方,说:“真的都好了诶,要不再喝几口?”

    小仁系蝴蝶结的手一愣,摇头,“不要,你会疼。”

    “没那么疼,可以接受。”

    其实有点小痛。

    “可是你都疼哭了。”

    “诶?有吗?”祝锦摸摸脸,果然有湿意。

    没面子了,她这具身体,真的很容易因为疼痛就毫无征兆地哭出来。

    “好吧。”

    祝锦打量着手上的蝴蝶结,晃晃手,称赞道:“蛮可爱的,谢啦。”

    “检查一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咱们就可以上路啦,穿过这片森林应该就能出去了。”

    她将刀从地上拔出递给小仁,指挥他去检查,自己则是去拿包袱。

    “小锦,”小仁出声叫住她,有些难为情地开口,“你不问我怎么回事吗?”

    “问什么?”

    祝锦没回头,便边走边答。

    他呆站在满地尸体之间,目光紧随着前方的祝锦,心里的火在摇摆不定。

    求求你,小锦,只要你开口赶我走,我就再也不跟着你。

    回头看我一眼,看我一眼我可怕的样子,你就会赶我走了。

    小仁脚上的鞋子早就不知去了哪,身上的衣物破破烂烂呈条状挂在身上,唯独完好的一块扯下来给祝锦包扎了手臂。

    “我自然是相信我眼里看到的,有什么话出去再慢慢说,你这么能打架,我还要靠你保护我呢。”

    心里的火苗噌噌窜起,在脑里炸成了一束束七彩的烟花。

    她说要他保护她。

    鼻子顿时一酸,眼泪不争气地就往下掉,刚刚还希望祝锦别对他留情赶他走,这会儿又生怕祝锦真的回头,看见了他这幅样子会改变主意。

    “别磨磨唧唧的,准备走了啊。”

    “呵,真是有趣,”祝锦走远,一道突兀的少年音自他头顶响起,“你既然喜欢她,就要放手不是?明知自己是这秘境之眼,还想跟她一起出去?”

    小仁抬头,一位少年轻飘飘地落在树枝上,双手环胸,嘴角噙着笑,半眯着眼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他一身华贵的刺绣紫衣,衣裳上缀满银饰,颈上戴着银圈,银片微微相撞发出清脆的泠泠之音,劲瘦腰间别着根长鞭,头发高高束成马尾,其中有几缕发丝编成一条条小辫,随着他跳动的身姿扬起,说不出的肆意。

    苗半野漫不经心地拍着手上的灰尘,道:“真想不到,蛊塔的秘境里,居然会有人,还是蛊眼?想必你的来头不小。”

    小仁似乎想到了什么,没有开口讲话,任由他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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