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上了昆仑山,周围温度骤降,掀起车帘,雪花似沙尘般飞来,砸到脸上阵阵发麻。

    祝锦一时不太适应,有些烦躁这些纷纷扰扰不断的雪,轻轻呼了口热气,强整精神,将脑中那张看着就晦气的脸从脑海中赶走。

    魏兰卿这家伙,简直太让人无语了。

    八年前,这疯子让她一个半吊子去救一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小子。救完后,才幡然醒悟过来认真教她蛊术。不教就算了,一教就逮住她不让松口气,万蛊楼变了法,白日她要学五家的东西,放学得空后照常跟邹笑天、郑景硕二人比试今日所学。匆忙填抱肚子了,又赶忙在夜色中想办法到万蛊门。

    祝锦之所以喊他是疯子,自然是因为这人做事,每件事,压根从不按常理出牌。

    他嘴上虽未强迫她把剩下的六道杀门通过,每日只是悠哉悠哉在旁看着,见她受伤也从不出手,还时不时发出点恼人的笑声刺激她。有时肉眼可见他挺忙,祝锦盼着他快点滚,谁知这人也要挨到她被纠缠得还不了手时,姗姗离去。

    不仅如此,那道情人蛊也有事无事叫嚣一下存在感,好几次她正躲着守门的蛊物,脑中飞快想着应对办法,手脚并用,根本无暇顾及有没有人在看她笑话,狼狈极了。这个时候情人蛊竟然发作了!

    手臂似有剑刃划过,那疼痛感真实到祝锦耳畔甚至能听见剑气划过的气流声,割断了她鬓边的发丝。

    她施蛊的手一抖,很快被那蛊物钻了空子,直直咬住了喉颈。好几次祝锦躺倒在地上,想着都这样了,不如死了算了。但她实在没有力气了,连结果自己也做不到。

    每当这个时候,她身上还会再多些伤痕出来。那个小子,到底在做什么......

    手心不断传来刺痛,直直将她从绝望中拉出一小段意识来感受它,她仔细辨认那股疼痛的走势,突然就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眼泪越哭越多,声音也越哭越大,到了最后,她不知凭着什么劲,嚎啕着又站了起来,拖着疲惫不堪的脚步再战,再上一台阶。

    虽然疯子没帮过一点忙,但在这些蛊物手下,无论如何被弄得多惨,她都还剩一口气。

    就这样,万蛊门上的七道杀门,八年之间,她硬生生闯过了五道。

    八年时间之快,恍如隔日,八年一届的昆仑山弟子入道的时日到了。

    祝锦不知魏兰卿打得什么主意要将她送上昆仑,但无所谓,能离他远点,见不到他人就好。

    想到这里,祝锦顿时觉得眼前的雪都顺眼了起来,所幸将脸搁双臂上,眯起眼任雪砸脸。

    郑景硕将柜箱里的大氅翻出来给祝锦披上。一身白的少女不知想到了什么,眉间的郁色被雪化开,嘴角微微上扬,眼神放亮,像个雪精灵。

    对面的邹笑天在风口被喂了一大堆雪花,看见罪魁祸首还披着暖和的大氅一副开心之色,立马跳起来鬼叫鬼喊:“祝锦你脑子抽风了!这么冷开什么帘子!快点关上,冻死本大爷了!”

    “很舒服呀,你来试试。”

    “谁信你的!我不要!你看外面哪有人跟你一样,快关上关上。”

    祝锦眯着眼侧身看过来,邹笑天整个人都缩在狐裘中,躲在郑景硕背后瑟瑟发抖。

    闻言,郑景硕也凑到车窗前,两人的发丝跟眉毛睫毛,一下子就落了满满一层雪。

    突然,车猛地停下,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停了下又继续往前走。车顶上的雪块掉了下来,两人来不及避让,被砸了个满面。

    祝锦拍拍脸,笑眼看着身前的人:“郑景硕,你怎么长白胡子了。”

    郑景硕抖抖脑袋,身上的雪全数弹到祝锦跟不远处的少年身上。

    邹笑天尖着嗓子道:“冷死了冷死了,快别闹了,车怎么停了,你们两个不怕冷的下去看看,是不是到了?”

    祝锦看向外边,白茫茫一片,没有任何能供参考的景物,她偏头喊车夫:“车夫大哥,这是到了吗?”

    风雪又紧了些,没人回应,祝锦怕车夫听不到,又喊了遍,还是没人回应。

    三人见状,心道有事发生,飞快交流了下眼神。

    郑景硕飞快闪到车门前,袖中有东西闪过,邹笑天的银剑已经悬在了空中,两人盯着中间站着的祝锦。

    祝锦脸色沉沉,抿了抿嘴唇,点点头,双手去推门。

    三人已在无数次交锋配合中形成了默契。不管门外有任何情况,他们二人会在最快时间内作出反应,护住祝锦。

    门从内被猛地推开,风加雪顿时找到了入口侵入,三人被猛地灌口凉气,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

    祝锦单手抬臂挡在眼前,只见眼前仍是白茫茫一片,就连一根草都看不见,哪还有人影?

    想起邹笑天刚刚说的话,她心下猛地一紧。

    不对。刚刚在上山时周围还有很多和他们一样,上昆仑来拜师入道的弟子。天气寒凉外加不识路,他们都是包车上山。

    这辆车宽敞又舒适,三人很爽快就付了钱上了车,坐上车后,发现车夫的舆车之术也不错,很快就甩了旁人的车走在了前头。几人还商量着,早点报道了聚头在昆仑山逛逛。

    可现在,除了他们三个,和一匹不惧寒冷仍在奔跑的木马,周围是一个人也没有。

    祝锦道:“不对劲,就算没了车夫,这车怎么还在动?”

    其他二人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郑景硕率先结手印施出舆车之术迫使木马停下,但它的速度反倒越来越快。

    邹笑天提剑跳上了车顶,盯着风雪环顾周围:“这是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没看见有人走出来的路啊,后头也一个人影都看不到,该不会被坑了吧。”

    祝锦跟着跳了上来,看了眼周围,他们三个好像被缩小丢在了一张白纸上。

    白色无边无际。

    她低眉看了眼车后箱,沉默了半晌才说:“邹大爷,你带了多少东西来着?”

    “不多不少,八个箱子啊,怎么了。”

    他凑过来站在祝锦身旁,顺着她的眼神向下看去。

    一声尖锐的爆鸣声响起:“啊——我日你大爷的,杀千刀!真他妈被坑了!本大爷八个箱子呢怎么一个都没了!哪个不长眼的敢偷你爷爷的东西,有胆偷你有胆出来啊!”

    “……”

    回应他的是打着卷儿的呼呼风雪声。

    “靠!”邹笑天一脚踹上马车顶,后车辙断裂,整辆车朝一个方向陷下,郑景硕在空中飞快结印,马车越来越慢,刹地停下。

    风雪声似乎也在这一瞬消失。

    祝锦道:“停了。”

    “跑!”

    只安静了那么一瞬,比方才更大的风雪猛地从前方喷涌而来,刺得两人眼前一黑。

    郑景硕跳上车顶,一左一右拎着两人的脖子纵身往下跳。

    祝锦立马反应过来,三人在短时间内爆发速度,齐齐朝前跑去。

    邹笑天一边跑一边回头看:“怎么了怎么了!”

    天崩地裂,在三人跳下车的那刻,马车骤然陷入雪地中没了影,像是被雪地生吞了般。

    而他们奔跑的脚印也是下一刻就被擦干抹净般,雪地上又是无人踏足的一片白茫茫。

    就好像被人如影随形般黏着,随时准备吞下他们。

    邹笑天头皮发麻,收回视线:“我擦!这什么东西!”

    祝锦一只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抓住,身子朝雪地里摔去。

    先是一只脚,又是一双脚,脚底被人拉着般往下陷。她挣扎着起身,前面跑着的两个人发现不对,立马回头跑来。

    郑景硕道:“小锦,抓牢我!”

    “今天真是见鬼了!”邹笑天咬牙切齿运剑,朝祝锦脚下扎去。

    银剑扎到了一团又硬又软的东西,祝锦脱身,脚上带起一坨黑乎乎的藤蔓。

    藤蔓与雪呈一黑一白两极颜色,祝锦低头看去,那哪是藤蔓,是黑色的头发!

    祝锦一翻手,细细密密的声响顿起,那头发就跟有生命般,松开了她的脚腕,摇晃着身子躲避突如其来的啃咬。

    祝锦反手拉着郑景硕:“走!”

    邹笑天又恶心又想看,还没动,郑景硕一手提着邹笑天的衣领。

    “别看了,你要想看,小锦有的是时间给你看个够。”

    “不了不了!”邹笑天跑得飞快,“我可不想被她的蛊啃!”

    “咔咔咔——”

    那团发丝想逃,但却不敌,败下阵来,软唧唧栽倒在雪地里,和白雪化成了一片。

    跑了一会儿,几人感受不到方才的威慑感,都停了下来。

    “好了好了,歇会了。”身后的脚印也未再消失不见,而是有四对脚印。

    三人对视一眼,立马又警惕起来。

    白茫茫一片的雪地,让人分不清东西南北,有一棵枝干漆黑的无叶枯树却突兀出现在这里。

    更诡异的是,树后似乎有个人。

    祝锦朝他走去。

    “小锦!小心!”见她动身,身后两人也立即跟上。

    雪地走上去脆脆作响,树下有斑斑血迹,鲜明刺眼,看得人有些发怵。

    这人是受伤了?

    几人绕到树前,这才看清楚。

    树下半躺着个白袍少年,白袍单薄,不禁风吹,他双眼紧闭,苍白的脸上满脸痛苦。

    他一手还握着剑,一手强忍捂着腹部,手上血淋淋一片,白袍也被血沾染浸透。

    看外貌,他相貌平平,无甚出奇,再看现状,他应该是剑家哪个姿色平庸的小辈。

    祝锦问:“你是谁?怎么会在这受伤?”

    那少年仿佛是伤得太厉害了,未听见几人走路的声音,这下猛然听到人说话,睁开了眼。

    一双秋水瞳,眼眸深邃有光,竟将他这一张普通的脸皮硬是拉高了五六分。

    少年盯着三人,不说话。

    “......”

    “咳咳——”旋即,他又猛地咳起血来,那本就苍白的脸快比雪地还白上三分。

    祝锦盯着他。

    “唰——”

    风雪如剑气横扫般飞扬,形成一堵风雪墙,接着,三个蒙面黑衣人突地凭空出现,气势凌然。

    那咳血少年磕磕绊绊道:“救、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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