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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哈拆家

    时光匆匆过,检查组来了又走。

    就是来的那天下大暴雨,小城仿佛被关进漫天雨幕里,大风吹过地上扬起似浪花般的雨珠,路上除了交警城管一个人都没有……

    后来菜场门口设了一块专门的区域给自家种菜的老头老太摆摊卖。就是地方小了些,不能影响交通,摊位设置的也少,多了对菜场里面交摊位费的菜贩子也不公平。

    所以有老人隔天晚上就放好菜篮子占位置。

    然后城管们继续遭受各种举报,再加班去把被骂“占着茅坑不拉X”的菜篮子收走,在边上竖好牌子“不许隔夜占位”……

    路二哈感觉每天都在跟菜场较劲,跟老太太们斗智斗勇,做梦都是老头老太们叽叽呱呱的叫嚷和菜场门口一地的烂菜叶子。

    去菜场值守都要早起,他又习惯晚睡,熬了几天就有黑眼圈滚出来,在办公室跟别的组同事吐槽精神不好了,情愿去抓狗。

    同事们抖了抖,都劝他:“菜场多好,安安稳稳,抓狗有风险啊。”“你们组长年纪这么大,他会求你的,安分点听话。”

    路二哈爸妈租的房子就在菜场楼上。不过他们出门开店往往八点半后,路二哈正好回局里吃早饭,所以从来没跟城管儿子正面碰上过。

    直到城管局接了个举报电话,南街菜场楼上有违章建筑,队里派老杨带着去处理一下。

    临近中午,路二哈爹妈和店里的老阿姨小伙子们打了个招呼,喊过一个细心的小丫头去收银,等他们回来再轮流着去吃饭。

    他们也不敢骑电瓶车,一路小跑去菜场里随便买了点菜赶回家。

    菜场顶上是个大平台,前后两排住宅房,从平台开始算,往上还有三层楼。他们住北边一排。

    平时,平台上到处都是晒着衣服被子的移动栏杆,水泥整平的粗糙地面上外卖盒子随处可见,里边装的剩鱼头鱼骨给盘踞在这一片的流浪猫家族。路二哈他妈还知道那只老的跑不动只会趴废弃沙发上晒太阳随便小孩子摸毛揪耳朵的玳瑁猫是这个家族的老祖母。

    可是今天这边一只猫都没看见。

    他们转过廊道向后走,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大片人,闹闹哄哄围成里三圈外三圈。住他们楼下捡废品的老大爷正在外圈踮着脚尖背着手伸长脖子往里瞧。

    他们本来不想凑热闹,肚子饿的咕噜咕噜饭都没烧呢,只想着快几步赶回家炒菜煮饭。

    路二哈他爸经过时远远扫了一眼,没注意到儿子,一边走一边和老婆讨论,“又什么事啊?噢,古大师在外面搭了个棚子的哇,要么(可能)有人举报了城管来拆了?”

    住平台一楼拐角有个自诩为古大师的五十来岁大爷,常年脖子里挂着一串又粗又长的佛珠。从年轻时候就没正经上过班干过活,到处坑蒙拐骗。收些老旧东西就说他这些个都是古董,被过路人不小心踩坏了就追着磨着要人赔。

    现在年纪大了,人家把一楼自家的客厅正中放了一尊佛,挂了两张菩萨像,整点香炉和蒲团,大音响里念念经,从早闹到晚,掐着扰民的点关音响睡觉。时不时还要喊些狐朋狗友来他家喝茶包馄饨,营造一种“佛堂香火鼎盛”的气氛。

    前两天他又在廊道边上搭了个草棚。原本白墙上用墨水弯弯扭扭写了两个大字“参禅”,禅字还写的衣字旁。

    草棚的梁直接从他家里破了墙打洞伸出来。

    城管来的时候他的砖瓦才砌了半人高,堆的黄沙水泥占掉廊道一半位置,地上乱七八糟,污水横流。

    路二哈妈刚回了句:“要么各(应该是)……”眼尖地就看见被围在中心,有个戴帽子身形修长的人影特别像他们家儿子,她停下脚步挤上前仔细瞧,确认了,还真是她家傻儿子!

    她高兴地笑起来,和路二哈认亲,大声喊他的小名:“辰辰!辰辰!”

    路二哈被闹了快两个小时了,耳朵嗡嗡响,肚子咕咕叫,还被各种混杂的口水唾沫喷的满头满脸。当事人一看就知道是个老油条,死皮赖脸推三阻四不肯拆,横竖都说这还没有封起来不算违建。

    民众也搞笑,举报电话是他们打的,现在附和着说不算违建的也是他们。

    老杨还在苦口婆心地劝:“你们这边老房子都是砖混结构,这面墙都算承重墙了,你现在破了个洞诶有风险啊?顶上三层楼呢怎么支撑啊?万一歪了裂了倒了怎么办?”

    路二哈在这住了好几年,他爸妈在这边的店都开了十几年了,对周围老邻居也有所了解。

    居民们既厌恶古大师霸道扰民,又不敢当着面撕破脸。惹毛了这个人虽然不至于有啥人身威胁,但他背地里传瞎话也恶心人。早年有个老太太说他拿假东西糊弄人,后来古大师背地里造谣说她跟隔壁老头子有一腿,老头子给她买衣服买鸡蛋糕,老太太气的在他门口哭了三天三夜被人抬走才算完。

    路二哈实在忍无可忍,大声对周围随风倒的墙头草们喊:“都让开!看热闹不嫌事大!”又转头对古大师吼:“你不要一推四五六,这就是违建!有严重安全隐患!不拆也得拆!”

    老杨被围在一群人中间战战兢兢,他反过来劝路二哈:“好好说好好说,我们都是讲道理的好好说。”又悄悄凑小路耳朵边颤抖地提醒:“之前城东拆小区被民众关门围殴打断三根肋骨你忘啦?”

    路二哈心里门清,这边居民不会干那事儿,底下肯定是站他们这边支持拆的,但现在大庭广众之下没法跟老杨解释,他只能速战速决。

    于是他完全没理老杨,指着黄沙堆完全不客气,“限你三天!你不拆信不信我带人来强拆?”在老杨眼里,他就好似那拉不回的牛犊,有股往狼窝里一去不复返的狠劲;在周围民众眼里,他那气势就是日本鬼子进村,举着大旗要拆家。

    老杨开始瑟瑟发抖。

    路二哈他妈惊恐地捂住嘴,左觑右觑,见没人注意她刚喊的名字,急急忙忙退出去。

    他爸才认出那是他儿子,目瞪口呆地指着人群里,“他……他……他怎么这么凶啊?”

    二哈妈差点拦腰抱起二哈爹逃跑,一只手甩着菜袋子疯狂摇摆,“嘘嘘,不要说出来!快走快走!”

    俩人缩着脖子弓着腰迅速逃离现场,百米冲刺跑进楼道,一口气上顶楼,确认关好门才敢说话。

    “要死了这龟儿子怎么这么凶?他工作平常都这么说话吗?”

    二哈妈扔下菜,鞋子一踢,也没搭理她丈夫,换了拖鞋就急忙冲到阳台上开窗,探出头看那边的情况。

    古大师外搭的“参禅圣地”靠近廊道拐角,阳台上只能看见半圈人,看不到具体发展。

    二哈爸妈只能一上一下交错着使劲探头,一边仔细倾听他们儿子有没有在说话,无奈那边嘈杂的声音随风飘散,听不真切。

    二哈妈仔细回忆人群里有没有人认识她儿子。他们搬这边来也有七八年了,早年路星辰上高中住宿的,基本不回家,后来四年大学又是去外地上的。现在回来不到一年,平常天天早出晚归,应该没人能认出那是她儿子。

    “老阿三!”她突然想起楼下收废品的老爷子,常年坐一把矮凳蹲在楼道边上理瓶瓶罐罐捆硬板纸,楼道里的人进进出出,他总是笑呵呵地抬头打招呼。

    “老阿三知道那是你儿子吗?”二哈妈问丈夫。

    “不知道啊。”

    二哈妈还没松口气,二哈爹已经重申:“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那是我们儿子啊!”

    “啊哟,这个儿子害人噢!他平常上班讲话就是这样的啊?”二哈妈快急死了,“讲话这么冲宋云和要嫌弃的哇!”

    远远看着等到那群人慢慢散了,她才狠狠把窗一关,气冲冲去捡扔在地上的菜。

    “晚上让他不要回来了!再住几天单位吧!反正单位不是有宿舍么?他住习惯了就行。”

    二哈爹还是心疼儿子的,儿子前一阵好几天没回家,脸颊子上越发没肉,便安慰她:“放心吧,脱下那身皮应该就认不出来了……”

    二哈妈急得脑袋里一根筋抽抽,一顿饭都没吃定心。她把碗筷放水槽里一扔,就给儿子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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