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公司早就迟到了。
幸好老板还没来。宋云和倒杯水，美美地享受来之不易的煎饼。
老白鼻子吸了又吸，“太香了吧！等会儿老板来会不会闻到味道？”
宋云和加快速度。
蒋重英正好这时候进来，和宋云和交接一些工作。公司之前接的南街花园绿化工程现在由他负责，图纸在宋云和这里。
宋云和嘴巴鼓的像小仓鼠，尴尬地一边努力咽饼子一边把一大沓施工图找出来给他。煎饼只能被放在冰冷的桌上，宋云和心疼极了，变凉了饼皮就不脆了啊。
图是他们市里的规划设计院画的，宋云和大致分了下，挑出来直接一股脑地全交到蒋重英手里。
蒋重英抱着图纸没走，问她：“有没有电子版？也发我一份吧。”
“有，马上。”宋云和疯狂点击鼠标，问他：“发□□邮件你？邮箱报一下。”
一句话说完继续大口塞饼。
“发微信吧，方便点。”他看宋云和的样子笑出声，把图纸放打印机上空出手来点手机，在群里找到宋云和的头像加她。
路星辰和苏叨叨一组，在菜场门口站桩。
这也算是“星夜赶赴”了，天还未亮，他们一定要比摆摊卖菜的来得更早。这样能省去很多麻烦。
一群老大爷老阿姨挎着菜篮子过来，看见两个穿城管衣服的站着连忙掉头就走，直觉晦气。
有一个健壮的大爷离着十来米远，摆好百米冲刺起步的标准姿势，然后朝他们呸一声，“人模狗样！”
路星辰火冒三丈，“嘿”了一声作势去追，那老大爷一溜烟跑得飞快。
他生会儿闷气，朝老眼昏花拎着两大塑料袋蔬菜还要走过来的人们喊：“这里不准摆摊啊！”
一个拖着编织袋、穿着老布鞋、看模样要七八十岁的老太太不死心，瘪着嘴问：“那什么时候能摆？”
苏叨叨从来没心眼，直接回答：“等检查组走了。”
“检查组什么时候走咧？”
“检查组还没来呢！”
“那为什么不能摆呢？”
“这不准备着万一来了呢？”
“噢哟~”老太太责备地看着帅小伙，“你们消息不灵通哇！”
苏叨叨顿时大吐苦水：“对唉！我们领导消息不灵通，准备了好几天检查组根本没来，吴城去了，现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我们还得站……”
路二哈觉得他俩再聊下去明天他就要被开除了，赶紧拉苏叨叨闭嘴。
所有人忙了一天，拖着疲累的身子回家。
饭桌上说的最多的一句话都是“最近查的多严……”
沈月华这天一直在奔波，带着小工把店家门口堆的啤酒箱子搬进去，外面不准放杂物，哑着嗓子在饭桌上讲，“怎么这么多警察在查啊？我们车刚停店门口，人还没下来呢，就有人过来问什么时候走了。”她笑着讲同事的倒霉事，“阿芳那头盔就挂龙头（车把手）上，我是每次都好好压车兜里的。我们进店出来5分钟都没有，她头盔就被顺走了……”
宋爸哈哈笑，“现在头盔大涨价啊，怎么敢就挂龙头上呢？”
“她出来一看头盔没了，叫了两句，一会会就有警察跑过来问什么事，后来竟然送了她一个新头盔！”
“啊哟喂那赚了。”
宋云和“哇”了一声，“这么好？说明咱大江城交警还是很良心的啊！”
宋爸叹口气，“谁都不容易啊，搞太严了反抗声音太大怎么办？现在有人动不动有理没理就拍视频发网上，政府也难做。”
开明没两秒，他又猥琐地呵呵笑，“什么情况交警能送头盔？要不我明天也去碰碰运气？”
沈月华宋云和一致阻止他，“切！你别明天被罚二十块钱吧！”
每天晚上例行扔垃圾散步前，要去趟爷爷奶奶那儿看看的。
天慢慢暗的晚了，西边还有蒙蒙微光。路灯亮起来，周边人家的灯火也陆陆续续一点一点跳出来。
宋老爷子不到两眼一抹黑完全看不见是不会开灯的，他正就着路灯的光捡今天挑回来的荠菜。
宋爸照例劝他，这几年来说了无数遍，“不要出去忙活了喂。钱够花的喂。八十岁的人了，你一天到晚诶累的啦？”
宋爷爷有多勤快呢？没有土地能种的老爷子，也能从春忙到秋。
三月初上，他就能开始挑田间地头冒出的马兰头，背个木柄磨得光滑的小锄头，沿着路边、公园、河滩边上到处寻摸。
四月小雨，马兰老了，他可以挑野荠菜，拖着塑料袋几棵一放几棵一放，小小的野荠菜一点不吃重，但他照样一天能挑个七八斤。
清明前螺蛳肥美，他又像赶忙头一样可劲儿摸田螺，摸回来头几天都是给几个儿媳炒了小家里吃，尝尝鲜，他牙口不好，自己已经没法吃了。后面摸的多了再养起来，第二天赶早拿去卖。
五月天暖了，他和他的老太婆在旧村落河边、拆迁了还没开始建房子的边角落里，垦了两亩荒地。地里莴笋小青菜茼蒿都能起了，家里人分分，吃不了的清早蹲菜场门口等买家。
六七月盛夏，端午前后很长时间，他都整天整天的在外边扒粽叶，中午饭都不回来吃。骑着宋云和上初中时候骑的粉色凤凰自行车，口袋里塞两包苏打饼干和几块糖，灌一壶温开水，像出去远行一样，一直跑到遥远镇子下的村落里，扎紧长袖长裤钻进茂盛的芦苇荡。
常常到老老晚，上班的人都下班吃好晚饭了，他才两边各挂一大袋子粽叶摇摇晃晃地骑车回来。
到家只能坐着抿水，一点一点缓过来休息。
夜里还得把粽叶洗干净理顺了扎好，一捆一捆整齐地放在一只裂了半段的大盆里，那个裂口用银色防水贴布粘着，盆底放点水，拿了旧的案板压在上面防止叶子失水。
他干瘦的脸庞被太阳晒成黑红色，没几根头发的长圆形脑袋，特别像一颗干巴巴的枣核。
这么忙忙碌碌直到隆冬，万物尽消，生机都被掩埋在冻土下。他终于和土地一起窝着休息，等待来年春天继续生发。
宋奶奶长长叹了口气，皱着眉头和他们讲今早发生的事，“那群城管噢，像强盗一样，把他的称拿了就走，他还去追，你去追他能还你吗？个老头子，手上还被车刮了一道口子，我说了这两天菜场门口不能去么就不要去了哇……”
宋老头沉默地归拢择干净的荠菜，把它们整整齐齐码在篮子里，又扶着篮子艰难起身，去拿扫帚，一点点把剩菜叶子和土坷垃扫干净。
他穿着脏兮兮的叔叔们之前厂里淘汰下来的旧工服，高瘦的身形显得衣服空空荡荡，脸上满是皱纹和尘土，嘴角撇的发苦。
四十年代的人，都对自己这么苛刻吗？
宋云和实在不忍心看下去，抓过爷爷的手检查伤口，一长条红痕，尾端有一点点破皮，还好。她放下心，回头就给路星辰打电话，“……你能不能帮忙问一下收走的称在哪？大桥菜场这边收走的，怎么拿回来？要交多少罚款？”
路星辰一听不得了，他未来爷爷的称被收走了！
最近好多同事住单位，他连忙挨个儿问其他组相熟的人，“今天谁站城西大桥菜场那边的？”“大桥菜场门口有老爷爷摆摊的谁去收了称过？”
问到五组，终于有个同事回忆说，那边是收过两杆称，放仓库里了。
路星辰赶紧又嗷又嚎撒泼求他，“带我去拿一下拜托了！”
胖子正打游戏，实在受不了他，无奈切了移动数据一边打一边带他到仓库里，把两杆称指给他，又叫：“那案卷……”
“我来写我来写！”路星辰一把把他按在椅子上，一脸劳前忙后伺候他的模样，“您坐，慢慢打……”
然后自己给自己开罚单，自己绞尽脑汁填案卷写笔录签字，扫码交罚款。
确定好哪杆秤再拉个袋子扎好秤钩和秤砣，拎着拖外边的柄开开心心给宋云和送过去，心里念着正好有机会约上等会儿去哪里玩。
宋云和跑到小区大门口接爷爷的称，连声对路星辰道：“谢谢谢谢！交了多少罚款，我转你……”
“不用不用，没多少的，”路星辰连连摆手，狗眼晶亮期待地问她，“我们出去逛街吗？南街……”
宋云和没良心，用过就丢，一口回绝：“不了，太晚了，你赶紧回去吧，我要把称给爷爷送去。谢谢你啊！”
路星辰如遭雷劈地再一次看着她头也不回跑进小区。
宋爷爷拿到称，惊大于喜，问宋云和：“罚了多少钱啊？怎么拿回来的？”
宋云和再三保证，没花钱。
确实没花她的钱。
宋奶奶细心，好奇心又重，见宋云和扯三拉四就是不讲原因，第二天颠颠地爬上四楼，趁宋云和上班不在家，问沈月华去了。
于是她知道了宝贝大孙女跟一个城管谈对象。
沈月华叮嘱她要装作不知道，“小家伙说是还不确定呢不想大家知道，跟她老子一样好面子。”
跟城管……谈对象……跟城管……
宋奶奶耳朵里只有“城管”两个字，她张了张嘴，纠结的要命，既高兴孙女儿有对象，又对对象的职业持怀疑不满态度，几度失去语言能力。
沈月华脑子快嘴巴也快，看出她的纠结来，直接道：“小伙子很精神的，还是编制，家里人也很好的……”吧啦吧啦把小城管家里情况介绍一下，连带着他爸妈一顿夸。
路二哈终于开始进入宋云和家人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