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谋

    何巩也上了马,始终跟在裴怀雁身后半步,边行边与裴怀雁谈话。

    杜时莺四处张望,行在他们身侧也能听到一些细细碎碎的话。

    聊的并不是什么重要机密,恰恰相反,是一些家常琐事,多是何巩在说,裴怀雁只默默听着。

    即便如此,何巩也弄得像是在汇报公事一般,索然无味。

    杜时莺听着听着,便觉得有些乏味,马行得慢,一颠一颠的,十分有规律,晃得她有些犯困。

    终于在她困得忍不住要睡过去的时候,身边的人停了。

    她也忙跟着勒绳,待马停时,她才得空抬起头来,就见前方道路尽处,几间竹屋在树林中,若隐若现。

    一间间竹屋中,穿梭着三三两两忙碌的士兵,想来也是何巩一伙儿的。

    杜时莺跟着裴怀雁翻身下马,走近了去,才发现那一片“住宅”都散发着极大的一股竹液清香。

    再远处些,能看见一些竹杈子张牙舞爪地摆在地上,堆成一座小山。

    杜时莺看着赶急赶出来的一间间房子,心里涌上来一丝猜测。

    一行人走到竹屋前,一个最近的士兵正抱着柴禾,见了他们,忙朝着后面的人挥手呼喊。

    “世子回来啦!”

    霎时间,众人齐齐停下来手中的伙计,纷纷往这边跑了过来。

    他们见了裴怀雁也不行礼,一人一个蒲扇大的巴掌呼呼着风声就往裴怀雁身上招呼。

    杜时莺想着他身子单薄,又有伤在身,正欲开口,就见裴怀雁面色如常,这才放下心来,闭上了嘴。

    面对每一个蒲扇大的巴掌裴怀雁都未露出什么异样的情绪,待众人都完成这一欢迎仪式以后,这才提脚往屋子里面走。

    说是迎接他们,进来的也不过就杜时莺、裴怀雁以及何巩那边寥寥几人,其他人被带到其他屋子里安置。

    何巩所带的这一支军队倒是一直在忙,也不知道是忙的什么。

    竹屋虽是才建成不久,内里家具却是一应俱全,小巧的竹椅桌子、旁边侧屋还有一张小案几,上面铁壶煮着茶,咕咕的冒着热气。

    见杜时莺往侧面看,何巩有些不自在,脸也有些红,支支吾吾开口,“夫人不要嫌弃,行军在外,没什么讲究。”

    他这样说着,往侧室走去,笨手笨脚的从案几旁边拿了两个竹筒,将铁壶里的茶倒了进去,转而递给杜时莺和裴怀雁两人。

    杜时莺忙双手接过,袅袅热气中,杜时莺往里看去看不清明,却是暗褐色的液体,散发出一阵清苦味道。

    杜时莺蹙眉,这不是解暑草药夏枯草的味道嘛?天益县地属偏远,多山林,每年也只有酷暑七月杜时莺才会煮了和母弟同饮。

    这般想着,就见裴怀雁咕嘟咕嘟两口喝进去了,竟也不嫌它烫。

    何巩见她不动,以为她是嫌弃,忙抬手摇晃着解释,“这是我们行军在外经常喝的药茶,干净的。”

    杜时莺看着他,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她总感觉这何巩对自己怪怪的,像是有敌意一般,却又感觉不到什么危机,她便只好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这是个错觉。

    倒是裴怀雁见她迟迟不喝,伸出手拿过她手中的竹筒,“夫人在天益县常住,喝不惯这药茶,以后都不必煮了,换成之前我拿给你那茶叶。”

    何巩忙从他手中拿过那两个竹筒,嘴里念叨着,“那茶叶,是老夫人母家送来的,老爷嫌碍眼,都送出去了……送的还是宋尚书家的小姐。”

    裴怀雁黑了脸,应了一声知道了,转身就走了出去。

    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杜时莺,杜时莺有些摸不着头脑,看向何巩,何巩哈哈笑着就出去了。

    留杜时莺一个人站在屋子里若有所思。

    让裴怀雁突然变脸的是裴父将茶送了出去,那究竟是送茶还是送茶的对象呢?

    杜时莺皱了眉,瞬间就想到了之前看的画本子:书生有了意中人,却被天降婚姻打得措不及防种种……

    这宋小姐不会就是裴怀雁那意中人吧?杜时莺歪着头,笑了笑。

    “喂!你在干嘛呢?”

    一道稚嫩的声音从她背后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杜时莺回头看去,就见晓寒正扒着门,不爽地看着她。

    “怎么了?”她有些心不在焉地问。

    “别丧着个脸了,我带你去个好地方!”晓寒语气有些别扭,见她不动,走进来就拉着她的衣袖,将她往外拉。

    走出门去,晓寒将她往林子里带,杜时莺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却在进去的时候撞上了何巩看过来的眼神。

    杜时莺叹了一口气,只觉得他可能是把自己当成裴怀雁意中人的敌人了。

    这样想着,她的脚步一顿,有什么东西勾住了她的脚,晓寒还在前进,杜时莺咬咬牙,脚上暗自用力,刺啦一声,她的脚拔出来了,裙摆却被勾了一块儿下来,上面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晓寒听见动静,这才停下脚步来,看着地上那块布,什么也没说,蹲下身来就要撩杜时莺的裙摆。

    杜时莺下意识地想躲,却被晓寒一把抓住了脚踝,,脚上传来的痛感让她不得不停下动作。

    晓寒一把掀开她的裙摆,那一寸长的伤口便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真是……蠢女人!”晓寒恨铁不成钢,手上的动作却不停,利落地在衣服上撕下一片布料,为她包扎。

    虽然他嘴上不留情,手上的动作在碰到杜时莺的腿上的时候还是轻了又轻。

    杜时莺看着他全神贯注为自己包扎伤口的模样,就想起了杜时闻。

    那个半大的孩子,在一个傍晚她手受伤的时候,也是晶莹着大眼睛,一边呼呼一遍为她包扎伤口。

    “弟弟……”

    杜时莺神情恍惚,低低唤了一声,眼前这个小心翼翼的人就变了一个模样,他神色一变,手一用力,杜时莺就感觉自己脚踝处传来一阵巨大的疼痛,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杜时莺看着眼前这个面色不虞的孩子,苦笑了一声。他又不是弟弟。

    晓寒别扭地转过头,“弄好了,就跟上来吧!”

    他说完这句话,就跑得飞快,走到前面去,又放慢了脚步,始终和杜时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杜时莺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说到底,晓寒也只是个孩子。

    大概走了一刻钟,杜时莺只觉得自己脚踝火辣辣地疼,她有些坚持不住了,正想靠着旁边的大树休息一下,就见前面的晓寒停下了脚步。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跟上前去。

    等到了晓寒身边,杜时莺正要开口询问,就见晓寒伸手虚虚往前一指,杜时莺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一片大红的野莓地就这样突然闯进杜时莺的眼帘。

    此时已经到了夏初,这一大片野莓倒长得极好。杜时莺咽了咽唾沫,伸手就去摘面前的红果。

    伸出的却被晓寒一把打了回去,她转头看向晓寒,晓寒有些不屑地撇撇嘴,一把扯着杜时莺蹲下。

    杜时莺脚上一阵刺痛,刚要叫出声来就被晓寒捂住了嘴。

    杜时莺伸出手,将晓寒的手拿开,却也没有再发出声来。

    这满山野莓,红艳艳,满山甜香,他两这么一蹲,不少鸟儿便都飞了过来,尽情啄食。

    晓寒没有动,杜时莺也不再出声。

    直到野莓丛里的鸟儿越来越多,甚至还来了一只山鸡,晓寒便动了。

    他伸出手,指尖泛着银光,杜时莺知道,这是他的银针。

    只是当时她应该是睡着的。

    眼见着他手起鸟落,杜时莺调整表情,做出了一副惊讶的神色来。

    谁料晓寒只是淡淡地看她一眼,抬脚出去将那只山鸡和两只鸟雀拾了回来。

    “我知道你那天没睡,不用装了,不过是银针点物而已。”

    杜时莺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自己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便提出来要帮晓寒提。

    谁料晓寒一声冷哼,“管好你自己吧!”

    杜时莺讪讪收回手,闭了嘴,晓寒说了这话以后就在前面走着,也是不远不近的距离。

    杜时莺忙在跟前的枝丫上薅了一把莓果,一瘸一拐地跟在他的身后,一边走着一边想。

    这晓寒年纪和杜时闻相当,脾性却完全不同。

    晓寒年纪轻轻,就已经让人琢磨不透了。杜时莺再想想杜时闻,只觉得心酸。

    杜时闻性子跟刚出蒸屉的大白馒头似的,软软的,听话讨喜,就算是生气,也只会拿那葡萄般的眸子看着你。

    她也曾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梦到杜时闻,也会想是不是她和母亲的溺爱,让他未曾对人设防才最终被人拐走。

    到了如今,杜时莺也不清楚,为何是她弟弟。

    这些事,本以为会随着沈县令身份的泄露而水落石出,可是沈县令却死了。

    她想着想着,步子越来越慢,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现晓寒正在她前面几步,气鼓鼓地盯着她。

    晓寒终究不是一样的。

    她长出一口气,走到晓寒身边,伸出手去,摊开手,展开里面的野莓,“味道不错。”

    话音未落,就听见远处传来一声惊疑的呼喊,“夫人,你怎的在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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