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2 章

    孟湉与李善用二人到底是在别院又待了几天,把诸般景色俱都玩遍,才回了庆王府,打算与庆王夫妇及世子告辞后便即启程。

    谁知,到了王府门前才下马车,竟见阖府处处缟素,庆王世子身批重孝、面容悲戚。孟湉大惊,一问才知,两日前庆王夜间中风,良医所救治不及,居然猝然薨逝了。

    孟湉忙忙地换了素服,拉住庆王世子问:“我前几日见庆王叔还身体硬朗、精神健旺得很,这才几日工夫,怎么就……”

    庆王世子拭去面上泪痕,压低声音道:“父王其实不是中风,只是这事太丢人了,我跟刘长史商量了,就按中风往上报。”

    孟湉瞪大了眼睛:“你疯了!这么大的事你也敢谎报!究竟是怎么回事?”

    “唉,这事就说来话长了。”庆王世子引着孟湉坐下王细说,“这几年,父王上了年纪,身体大不如前,又不肯服老,不知从何处寻了个什么仙师来,说是极有道行的,专门为父王烧丹炼药。长生不老药炼没炼成我不知道,房中药倒是炼了不少,我前几日给你的那瓶,就是那老道给的……”

    “咳,”孟湉心虚地瞟了李善用一眼,赶紧打断,“后来呢?”

    “父王吃了老道的丹药,觉得自己年轻了二十岁,在这上头就放肆起来。前些日子看中绮红楼里一个未梳拢的清倌人,花了大价钱买下来,昨儿头一日进府,父王高兴,还摆了小宴请几位叔叔来喝酒庆贺。这么着,本就上了年纪,又有了酒,靠那劳什子仙丹撑着,到了后半夜,房里忽然叫了起来,下人冲进去一看,父王竟是中了马上风,已然不治了。”

    庆王世子抱着头唉声叹气:“湉哥你说,这事丢人不丢人,叫我可怎么往上报呢?直说庆王中马上风薨了?朝廷里那帮缺德御史,非得抓住把柄,给上个恶谥不可。就算我豁出这张脸去不要了,我庆国列祖列宗还要脸呢,再者说,这么奏报朝廷,皇上也面上无光啊。

    “我娘又气又怒,已经让人将那女人拉出去打死了,老道和所有知情的下人都锁拿起来,不许走露风声。我求了刘长史,给父王身后留几分体面,往上只报个‘中风暴薨’罢了。只是父王这事太突然,我们王府又素与地方衙门不睦,我怕有人借机陷害,所以写了一份自述奏疏,找了刘长史、典卫指挥使、审理正等几位王官作证,又请昨日来吃酒的几位叔叔做保人。你既来了,也给哥哥做个保人,免得人看我这奏疏上不是王官就是庆府宗室,说我们是串通了的。”

    庆王世子把他的自述奏疏递给孟湉,所述果如其所说,以“中风暴薨”奏闻,证人处署了几位王府官的名字,保人是庆府的几位郡王。孟湉草草看罢,不疑有他,便要落笔,李善用忽然开口道:“殿下且慢。”

    孟湉已经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把奏疏递还给庆王世子,一脸无辜地对李善用说:“什么?”

    李善用叹了口气:“算了,就随殿下的心意吧。”

    庆王世子收好奏疏,连连道谢,又嘱咐道:“还请湉哥在府里多留几日,倘若朝廷派人下来查问,千万帮我说几句好话。你是堂堂皇子,你说一句话比我们府里人说一百句都有用。”

    “没问题,都有我呢,咱们是自家兄弟,用不着见外。”孟湉像小时候一样,用拳头在孟沣胸膛抵了一下,“我知道你府里事多,不用费心招待我们,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尽管说话。”

    “谢了,兄弟!”庆王世子回手抱了孟湉一下,本就红肿的眼眶又有些湿润。

    送走庆王世子,孟湉问李善用:“你刚才想说什么?”

    李善用看了看他,顿了片刻才道:“殿下没在现场,并不知道庆王薨逝的真实情况,贸然作保,万一……只怕不妥。”

    “你担心的我明白,不过我相信沣子,就算他没说实话,肯定也是因为什么难言之隐。”说着,孟湉忽然笑了起来,“不,我其实不太明白,庆王叔可是沣子的亲爹啊,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李善用心想,你不也是皇上的亲儿子么,上毒酒的时候也没见你手软。不过这话断不能出口,于是她看了孟湉一眼,什么也没说。

    孟湉抬头看了看天:“这样,咱们在这里再待三日,三日以后无论这事有没有结果,都启程离开庆国。”

    展眼到了第三天,并没有朝廷派出钦差查案的消息传来,孟湉说到做到,便命人收拾行装,准备明日启程。

    自来了庆国这些时日,李善用除了在世子的别院清闲了几日,其他时间都在看矿山钻矿洞,既然明天就要走了,她决定抓紧最后的机会去逛逛庆州的瓦市。

    尔雅正忙着收拾东西,忽然拿着一块黑石头似的东西过来问:“姑娘,这是什么?沉甸甸的,还要带着吗?”

    李善用一看,认得是上次在桃山矿洞里从坑户刘一金那里拿来的银矿石,便说:“这是银矿石的样本,沉也得好生收着,以后有用。”

    说完,她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忽又想起什么,回头问尔雅:“你有什么想要的?我要是顺路看见,就替你捎。”

    尔雅想了想,说:“我听说庆州的糖蜜果食是一绝,一直想尝尝。”

    李善用爽快答应:“没问题,我出去打听打听,哪家的糖蜜果食最正宗。”

    才出了门,李善用余光看见拐角处有个身影一闪而过,加快脚步追过去,只见一个丫鬟的背影慌忙跑远。自从别院回来以后,这不是李善用第一次发现有人窥探自己与孟湉的行踪了,她的心头不由蒙上了一层阴影,如果庆王府光明正大,为什么要派人窥探客人行踪?

    心下盘算着其中关窍,李善用忽而“嗤”地笑了出来,不禁摇摇头嘲笑自己闲不住瞎操心,横竖明日就启程离开了,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闲,何必再去多管别人府上的闲事。

    庆州城南门外的南门瓦子,是当地最大的瓦市,吃喝玩乐无所不有。李善用慕名而来,信马由缰,随走随停,听了一段讲史说话的,又听了一段小唱,看了一场参军戏,心下比较,虽然有些京中不曾见过的新鲜花样,但比起京中勾栏表演实是粗陋了许多。

    不知不觉间时至近午,李善用又看完了一段傀儡戏,觉得腹内饥饿,进了一家有名的食店,命小二开了雅间,点了庆州特色的香螺脍、酒吹鱼、石首玉叶羹,并两样时蔬。不久,小二送上菜来,李善用趁机与他打听瓦市里哪家的蜜饯好。

    “这您可就问对人了,您从这儿出去往右走,第三家孙记从食店,卖的糖蜜果食是一绝,也有肉果食、甘露饼、丰糖糕、澄粉水团……”小二一边说,一边吸了吸口水,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容。

    李善用从这小二一进来就觉得他有些面善,心下奇怪,以她过目不忘的记性,见过的人绝不会忘,却怎么都想不起这人究竟是谁,直到看见他这个傻乎乎的笑容,才豁然开朗:“刘二金!怎么是你呀?”

    这小二正是李善用在桃山银务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坑户刘二金,当时他在炉前炼银,烟熏得头脸黑黢黢的看不清五官长相,难怪刚才想不起来。

    刘二金有些腼腆地笑道:“是我是我,您是前些日子来矿上的那位漂亮姑娘,没想到您还记得我呐。”

    李善用想起那天傻小子一见面就给她报自家有五间大瓦房、二十亩地、一双父母和哥哥的事,就忍不住觉得好笑。

    “你不在矿上干活,怎么跑到这里做起店小二了?”

    刘二金一听这问题,脸上憨憨的笑容就垮了,带着哭腔说:“我们家遭了难啦,我如今不在矿上了。”

    “我们矿上主户交不足岁课,衙门催得紧,说再不补足就要抓人了,主户自己卖房子卖地填补都不够,只好让我们这些客户也都分摊,不然大家一起坐牢。我哥说,家里的钱还得留着给我娶媳妇呢,不能去填这个没底的窟窿,就约了几个关系好的兄弟,晚上偷偷去矿上多采些矿石,谁知矿洞半夜塌了,都没人知道……”

    刘二金眼睛鼻子都红彤彤的,呜呜咽咽地说:“我哥就这么没啦!一起去的几个人都没啦!”

    “什么?”李善用大惊失声,手中的筷子“啪”地掉在桌子上。

    她轻轻闭上双眼,百般滋味涌上心头,难以言说。前几日才见过的那个憨蠢汉子,一身精壮腱子肉,一凿子下去,矿脉都要崩裂,却口口声声害怕被媳妇打断腿,那么鲜活的一条人命,突然就没了?被埋在矿洞最深的山腹中,渐渐化作一堆白骨,永世再见不得天日了?

    自古有金银输纳入公家,连屋委积如泥沙,亦有乡夫入地如蓬鬼,苛征横死化劫灰。从前在书上看见,她觉得不过是诗人遣些未必高明的词句,抒一抒胸中的悲天悯人,可是这一回——是实实在在的人命呐。

    强自平复了一下情绪,李善用问道:“我记得你们主户在桃山银务也有十来年了,即便一时交不足岁课,多少也该留些情面,何至于破家尽产以还?”

    刘二金摸着脑袋想了想,说:“我们矿上欠岁课不是一两年了,近年产出的净银一年比一年少,听说主户已经欠了几万两银子的岁课,不仅我们这里是这样,别的矿上也是这样,欠得多了,衙门就不肯再容情了。”

    李善用沉吟:“矿上出了什么事吗?为何突然交不足岁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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