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0 章

    “什么图?”皇后与廖缪缪俱是一怔,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皇后诧异道,“不过是个陈年旧物,许是他们昨日布置的时候换上的吧,你怎么这么惊讶?难道于咱们的大计,有何妨碍?”

    “没什么。”李善用稳住心神,没再露出什么异色,笑道,“臣学过绣技,曾听闻世间有绣中名品称为‘商绣’,多以山水图画为底稿,精工奇巧,存世极少,便是豪富之家若有幸得之一二,必珍重收藏。我看这插屏的屏心风雅高致、气韵生动,倒有几分‘商绣’的风采,故而惊讶,让娘娘见笑了。”

    皇后不以为意地说道:“这哪里是什么绣中名品,这是陈司制送来讨好沈婆婆的物件,说是个擅绣的宫人费心绣了一年呢。她瞧着确实不错,就献给本宫了,一晃都好几年了也没摆过几次。你若喜欢,我就让人送到襄王府去给你添妆如何?”

    “多谢娘娘赏赐。”李善用半点未曾推辞,因这幅溪涧晴旅图屏心正是商管事在出事之前,随身带去司制司之物,她最后一次见到它还是半成品,此时却已是成品,必是商管事在出事之前绣制完毕赠予他人的。

    皇后口中那个擅绣的宫人到底是不是商管事,沈婆婆与商管事一案又有何牵涉?这件事她追查多年,自从线索在史成贵处彻底断掉,这还是第一次遇到新的线索,她不由心急如焚,只想立即出宫去找沈婆婆问个明白。

    可是,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宫宴即将开始,她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今日若侥幸能留得性命,她必定会将查商管事一案的真相追查到底!

    依制,皇子成婚后入宫陛见,参加赐宴的不过是近支宗室、皇子外家与王妃亲族。这次襄王的婚事,既是皇上膝下第一次有皇子成婚,又是太子逆案后宫中第一桩喜事,正该让大家都来沾沾喜气,好好涤荡一下笼罩京城多时的颓丧之气,迎来新气象。

    史贵妃以此为由求得了皇上首肯,在奉天殿大宴群臣,加上承恩公府与史家的大力邀请,京城中豪族巨贾出身的官员几乎全部应邀赴宴。

    这一场宫宴,新郎缺席、新娘准备着借机舍命一搏,新郎的父亲打算借机将赴宴宾客一网打尽,新娘的“祖父”则急于奔走阻止惨剧发生……在这样各怀鬼胎的期待之中,宫宴终于开始了。

    按照大宗正司拟定的仪制,教坊司恭奏大乐,帝后驾至奉天殿升座,众臣四拜,乐止。

    光禄寺官至御前进第一爵酒,教坊司奏炎精开运之曲。皇上举酒,众臣依次举杯饮尽。

    教坊司再奏皇风之曲,光禄寺官至御前斟酒,光禄寺序班各自为众臣斟酒,君臣再进第二爵酒。

    如此酒过三巡,史贵妃起身离座,笑着奏请皇上:“今日是湉儿大喜之日,宫宴奏乐很不必继续用那些陈腐旧套,妾命教坊司排演了新鲜戏目,可否请陛下一观?”

    皇上手指在酒爵上轻轻摩挲,看了贵妃一眼,道:“可。”

    奉天殿前的广场上提前搭了临时戏台,内侍将殿门大开,坐于殿内的皇上、皇后、贵妃等人便能清楚看到、听到台上伶人的表演。这一段新戏,伪托虚构的朝代邦国,众人却都听得出是为皇上歌功颂德,开场的唱段表现的正是皇上年轻时立下的功业。

    皇上听着台上咿咿呀呀地唱了一阵,目光明灭不定,说了两个字:“有趣。”

    贵妃笑得喜气盈腮,全然像个对新媳极为满意的婆母:“这是襄王妃亲自写了戏本子交给教坊司排演的,一直保密得紧呢,妾前几日传教坊司演一回,想看看效果,都被打了回票。现在看了,才知道这孩子竟有如此一片纯孝之心。”

    少年功绩演完,台上的表演隐去了弑兄夺嫡的秘史,直接演到了皇帝登基、励精图治。

    皇上今日入殿以来,第一次将目光投注在李善用身上,沉吟端详片刻,道:“不错。”

    李善用起身离座,端着酒爵向皇上躬身道:“妾请向父皇敬酒。”

    皇上颔首:“可。”

    李善用却未举杯,仍站在殿中,对上笑道:“妾已嫁入皇家,却还未有幸识得父皇尊面。父皇可否允准妾至御前敬酒?”李善用跟随太子多年,自然见过皇上,但她嫁为襄王妃,却是以承恩公世子之女谢十娘的名义,故而有此一说。

    “可。”皇上看着她,面上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诡谲笑意,这小丫头请旨要至御前,摆明了是要借机生事,这次倒要瞧瞧李汝成的女儿究竟有几分斤两。

    李善用缓步走到皇上跟前,举杯饮尽,笑着看向皇上。

    喜宴之上,弱质纤纤的新妇近前敬酒,皇上实在不宜召唤鹰扬卫护驾,他心里也确实未将这手无寸铁的小丫头放在眼里,只自己暗中戒备,在举杯的同时,以宽大的朝服衣袖挡住了自己握紧匕首的手。

    李善用亦料定皇上不会贸然召唤鹰扬卫,只能以宽大袍袖遮掩杀机,便胆大包天地兵行险着——

    她妙到巅毫地利用了皇上不得不一心三用,以袍袖挡住视线,举起酒杯,还要分神去握匕首那一刹那间的破绽,极其敏捷地腾身而起,从身后制住了皇上的要害。

    正所谓,算人者,人亦算之。这极其短暂的破绽,本是因皇上防备李善用才露出的,却反而给了她致胜的机会。

    李善用目光晶亮,这一手棋,她略胜一筹。

    御前斟酒的光禄寺官吓了一跳,连忙大叫:“有人行刺啦!”

    恰逢殿外戏台上唱到一处高潮,众臣纷纷喝彩,光禄寺官的声音连殿门外守着的鹰扬卫都不曾惊动。

    李善用以一柄发钗的尾尖抵住了皇上的咽喉,手腕微转,发钗便有寒芒一闪。

    “请奉御噤声,若再失仪,只怕龙体便要受损了。”她对那光禄寺官挑眉一笑,明明是眼角含笑的样子,眸中却闪着锋刃般的危险寒光,让人一见便生不寒而栗之感。

    光禄寺官不过职司宫宴酒馔之事,生平何曾见过这等场面,吓得不知所措,腿一软跪倒在地。

    出人意料的是,皇上居然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被李善用扣着,既不呼救,也未喝骂。

    李善用又等了片刻,忍不住问:“陛下不想问些什么吗?”

    皇上呼吸一丝不乱,声音沉稳:“你既行刺,必有所求。该着急的人是你,朕又何须多问。”这一局棋,虽被李善用占了先手,但他准备充分,此时周围皆是鹰扬卫,这小丫头若敢妄动,今日便不仅达不成目的,更走不出这奉天殿。

    李善用手中所握的不是寻常金钗,而是毓秀堂弟子才有的“秀”字铜簪,簪尾锋锐如刺,本意是给弟子在绝境之中用以自裁的,锋利不下于匕首,抵在皮肤上稍稍用力就割出了血痕。

    “陛下果然好胆识好气魄,难怪能布下这等草菅人命的狠局,真枭雄也。只是眼下臣侥幸占了先手,陛下若不肯纳臣之谏,恐一时片刻便要山陵崩了。待明日太子登基,大赦天下,陛下苦心孤诣筹划多年的大事将与陛下性命一并付诸浮云,岂非可惜?”

    皇上被制住动弹不得,只有一双眼睛还能转动,他向下望去,果然皇后与贵妃都在镇定旁观,毫无相救之意。

    “你是襄王妃,为何盼望太子登基?”皇上沉吟片刻,问道。

    李善用心中一突,暗道不妙。皇上实在是她见过最棘手的对手,眼光又准,出手又狠,稍有漏洞便要被他捉住猛攻。

    她手中无兵无权,之所以能设下这死中求活之局,所倚仗的无非是承恩公与史家的暂时联盟。这两家争夺储位的矛盾本就不可调和,只因眼下两家有着共同的敌人,才被她说服暂时放下储位之争,达成联盟。

    这一局正如沙上建城,看似气势磅礴,却是轻轻一推就会土崩瓦解。而皇上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正是既准且狠地戳在了她最致命的脆弱之处。

    果然,贵妃面色一滞,一丝微妙之感在空气中陡然弥散。

    李善用原本打的是以诈取胜、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主意,因此不急于说出自己的目的,想引导皇上焦虑猜测,自己一步步踏入心理弱势。可是,皇上其实那么好对付的,一句话就逼得她不得不开门见山。

    这一手棋,却是李善用略亏了。

    李善用沉声道:“于陛下而言,无论皇位交到哪位皇子手中,都不如握在自己的手中。只要陛下降罪己诏,自承过失,为太子正名,释放被羁押的无罪之人、抚恤无辜死难者,臣自然保龙体无虞。”

    “罪己诏?你胆子不小!”

    皇上抬手去拉抵在颈上的纤手,李善用立即加了几分力量,警告道:“请陛下稍安勿躁,以免臣一时紧张误伤龙体。”

    “罪己诏绝无可能。”李善用目光炯炯地盯着皇上,皇上便也深沉回望,片刻才道,“不过,朕可以拿另外一样东西交换。”

    李善用冷笑:“陛下的性命重于泰山,在臣眼中再没有别的什么值得这个分量了。”

    “值不值得,要看了才知道。”皇上扬声下令,“出来吧!”

    御座之后的屏风后面,应声转出一个人来,身着鹰扬卫服色,手持匕首,也挟持着一个人,正是从昨日起就失踪了的襄王孟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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