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0 章

    唯一能证明皇上继承皇位合法性的先帝传位诏书,被先帝裴皇后阴差阳错地藏在了藏书楼中三十年,以致皇上百口莫辩,只能硬扛下了天下人的质疑、非议,甚至谩骂。直到日前,李善用重返藏书楼,与裴皇后长谈,询问当年的真相,裴皇后被她要使“善者享其德,恶人得其罪”的宏愿所打动,便将这份珍贵的诏书赠予了她,说关键时刻或可助一臂之力。

    现在,就是拿出这份诏书的时候了。

    毕竟,李善用想要的,从来不是救皇上于水火,而是襄王继位登基。

    若让梅夷光咬死了皇上的皇位是弑父弑君而来,则不但皇上的皇位不再合法,连他的儿子也一并失去了继位的资格。如果不能及时澄清,其严重性可就不是光靠时间就能慢慢磨灭的了。李善用豁出性命搏到如今的局面,可不是为人作嫁的。

    当然,为了保护裴皇后的安宁生活,李善用绝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她还在世,于是略作思量便选择了一个合适的说辞:“臣偶然在毓秀堂发现了裴思后的遗物,在其中找到了先帝传位诏书。为保万全,已将诏书送出宫交给了襄王殿下。”

    说着,她转头看向孟湉:“襄王殿下,可否请出先帝传位诏书,昭示群臣?”

    这份诏书是李善用以身为饵才得以创造出机会,让廖缪缪能够顺利带出宫去交给孟湉,她在信里特意嘱咐了今日务必带入宫来。所以,她能肯定孟湉一定带了。

    果然,孟湉一挥手,便有人呈上来一个长盒子。他打开盒子,恭恭敬敬地取出诏书,呈予皇上御览。

    饶是皇上这般铁血冷酷之人,只着眼一看便红了眼眶——这熟悉的字体,正是在当年那个刻骨铭心的夜晚,他亲眼看着先帝一字一字写下的。

    那时候,先帝饮了他奉上的毒参汤,已渐渐毒发,头晕目眩,写字极其费力,只写了几个字,口角就溢出黑色的血来,滴落到纸上。他心中一惊,正忧心这血痕被众臣看到,定会心生质疑,就见先帝毫不吝惜地把纸团了,自己用帕子捂住嘴,竭力稳住右手,认认真真地重新写旨。

    他愧悔无地,跪地叩首,问先帝为何如此宽仁。先帝欣慰笑道,难得孟氏出了一个有手腕有狠心也有耐性的子孙,历代先祖未能完成的剪除豪族的大业,终于有望成功,自己今日虽然身死,也能含笑九泉了。所以,绝不会让他的名声受半点玷污,必要让他风风光光、光明正大地继承皇位。

    可惜世事弄人,世人都说祁王谋害父兄、得位不正,这污名他背了半辈子,却无法对任何人倾诉,他毒害君父是真的,可得位不正却是假的。他是凭着自己的谋略手段博得了父皇的认可,让父皇心甘情愿强撑身体为他写下传位诏书。他是堂堂正正的继位之君,万年之后列入宗庙,在祖宗面前也绝不羞惭。

    皇上轻轻闭上了眼睛,点了几名先帝朝的老臣,吩咐孟湉将诏书送过去,让他们一起验看。先帝雅善书法、笔法独特,几人一见便知确是御笔亲书,绝不会错认。

    “皇五子孟钺,着立为皇太子,继朕登基,即皇帝位。诸王大臣宜善辅之。”

    当这迟来的传位诏书终于在朝堂上宣读出来,皇上的眼角也不禁淌下了热泪。他母家寒微,自幼在宫中受尽冷眼,从未受先帝垂顾点滴父爱,唯独从这句先帝临终前写下的“诸王大臣宜善辅之”里,他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慈爱暖意。虽然他早在很多很多年前就已经不需要了,但在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听到这一句话,仍不禁感慨万千。

    孟钺此生不惧天、不畏人,为达目的从来不择手段,足下踏过血肉性命不计其数,走的是一条孤绝险峻的帝王之路。小人躲在暗处散播谣言、涂污他的名声,他根本不放在眼里,按照自己的谋划做好自己要做的事,使天下太平、国家安定、百姓祥和,那些别有用心的流言飞语自然被百姓真心实意的颂仁颂圣之声埋没,纵然有跳梁小丑提起,也只会被人当做市井之间的痴言妄语罢了。

    这份传位诏书来得的确太迟了,迟到它已经起不到任何决定作用。襄王已经亲率禁军控制住了局面,擒住了首逆,以皇上之威能,压服众议、重振朝纲不过是稍费手段而已。但这份传位诏书又是无价之宝,即便来迟了三十年仍然弥足珍贵,因为没有任何清白应该被玷污,扭曲成为奸人实现野心私欲的利器。

    张践右胸中箭,倒在御座前面,忽然喉头咯咯响了两声,挣扎着想要起身。李善用听见动静便上前几步,走到他身边,蹲下来检查他的伤势。看得出孟湉引弓时已留了余地,故意避开了要害,所以伤势并不致命,不然以他精湛的连珠箭术,便是两个张践在此也都射穿了。

    不过,箭镞射中右胸,似是伤及了肺腑,张践一张口便溢出许多血沫来,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只是出不了声。李善用看出他是有话想说,便选了几处急救效果极佳的要穴,以自创的手法点按揉捏一番,帮他止血顺气,定住了心神。

    经过李善用的救治,张践觉出胸口箭伤疼痛稍减,四肢百骸恢复了些许气力,也能说得出话来了,便挣扎起身,冲着皇上跪了下来,肃容决绝说道:“臣轻信奸人之言,冒犯陛下,罪无可恕,今唯一死以报。”说罢,足尖挑起掉在地上的长刀,便向自己的颈间刎去。

    “住手!”李善用清斥一声,同时掷出手中的铜簪,再一次打偏了张践手中的刀,同时高声叫道,“来人,给我缴了他的刀!”

    无需李善用吩咐,在看到她出手的那一刻,孟湉便大步奔上御阶,趁着张践怔愣的瞬间,卸去了他的兵刃,一脚把他踹下了御阶。两名禁军立即上前,将他反绑双手,按跪在了地上。

    皇上冷眼一瞥张践狼狈的模样,目露不屑,“嗤”地一笑,对李善用说道:“你拦他做什么?朕的身边,容不下贰臣。”

    孟湉走到李善用身边,眼中溢满了关切之意,悄声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李善用借着衣袖遮掩,偷偷在他掌心捏了一下,笑着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向前一步,扬声说道:“张指挥使莫急,诸位大臣勿忧,当今天子圣明仁德,不会以非刑罪人,不法之人当由法司依律鞫谳定罪,不纵亦不枉。现在,先请禁军与鹰扬卫的将士们收起刀剑,退出殿外等候。今日宣政殿中,不会再有人流血了。”

    孟湉毫不迟疑地点头,殿内的禁军得了令,便押着鹰扬卫退出了宣政殿。眼见着手持刀兵站在身前的禁军陆续撤出,一场流血宫变消弭于无形,在场众臣的面色十分明显地轻松了许多。

    李善用垂目看向张践,目光中既有鄙薄又有悲悯:“张指挥使,你可知自己今日错在何处?”

    张践垂头不语,弑君不成,自裁又不成,接连两番败在一名女子手里,他已无话可说。

    李善用说道:“我曾有耳闻,鹰扬卫是皇帝亲卫,只效忠皇位,不效忠私人。所以,当有人告诉你陛下得位不正的时候,你便依照只忠皇帝、不事国贼的鹰扬卫准则办事,毫不犹豫地便反戈相向了。说明你的确光风霁月、大公无私,不因感念皇上提拔的私情,坏了鹰扬卫上百年的规矩。

    “可是张指挥使,你可曾想过,鹰扬卫是皇帝亲卫,职责只是护卫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至于甄别那个人是否依礼法即位,并不是鹰扬卫指挥使的职责,你也没有足够的能力与手段去查证。

    “只凭别人的三言两语,就对陛下得位不正深信不疑,向你本该以命护卫的人擅动刀兵,张指挥使,你今日既越权又失职了。”

    张践听着李善用的话,一腔血勇渐渐冷静了下来,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越发羞惭无地。正如皇上所言,他本是潜邸的一名马夫,因为勇武过人、忠义耿直而博得了皇上的信任,成为了他的心腹,办了不少不足为外人道的差事。

    也正是因为深知皇上不择手段的狠辣作风和冷血无情的性格,所以当梅夷光言之凿凿地告诉他皇上的确得位不正的时候,他很快就被说服了,答应只要她能拿出真凭实据,他就助她肃清国贼。

    可是,李善用说得对,像他这样一个耿直的人,一向只会做皇上手里的一把刀,又哪里有本事凭一己之力查清真相呢?他自以为是在按鹰扬卫的准则行事,实际上早已掉进了旁人的陷阱,成为了助纣为虐的帮凶。

    想到这里,张践深深躬身下拜,以首触地:“臣罪该万死,对不起陛下。”

    “人的性命金贵着呢,一辈子最多只能死一次而已。”李善用轻笑一声,说道,“既然张指挥使已经明白了,就也请到殿外等候吧。”

    张践又磕了个头,踉踉跄跄地走出殿外。

    李善用便将目光转向了跪在御阶下的梅夷光:“梅贵妃娘娘,你可知自己今日错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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