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9 章

    “既然陛下拿不出先帝的传位诏书……”梅夷光定定地盯着皇上怒不可遏的面孔,目中寒光暴闪,满涂口脂的唇缓缓弯起,艳得犹如染了鲜血的弯刀一般。她垂目往身侧一瞥,冷声说道,“张践,你该知道如何做了?”

    “是!”

    方才护送孟钧登殿,之后便侍立一旁一言不发的鹰扬卫指挥使张践,突兀地开口答应,扬声高喝一声,便有守卫在殿外的大批鹰扬卫闯了进来,刀兵出鞘,控制住了在场所有人。

    在场众臣都是久历官场、累世为官的人了,个个精明透顶,事到如今哪还看不出是梅贵妃与这突然冒出来的襄庶人之子,内外勾结、图谋篡位。只不过,皇上这些年削抑世家与巨贾过逾,群臣心中早有不满,梅贵妃所出的三皇子年纪尚幼,若是登基必然要倚仗老臣的扶持,对于他们而言未必是件坏事。

    故而,众臣一直冷眼旁观,等着瞧他们能争出个什么高低胜负来。可是,此刻鹰扬卫临阵倒戈,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鹰扬卫初创于高祖时代,负责护卫皇帝安全,第一代鹰扬卫中尽是跟随高祖皇帝南征北讨、出生入死的忠义精锐之士,此后也一直是最受皇帝信任的亲卫,故而宫城之中能身披甲胄、手持兵刃者,唯有鹰扬卫。守卫京师的禁军三衙远在皇城之外,调动需要时间,远水解不了近渴。

    这就意味着,如果此刻鹰扬卫要在宣政殿上大开杀戒,宫城之内无人能够阻止!

    张践缓缓拔刀出鞘,一步一步地走到御座之前,面色沉凝、步履沉重、杀意渐盛。

    皇上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厉声喝骂道:“大胆张践,你敢犯上作乱不成!你不过是朕潜邸中的一个小小马夫而已,若非朕赏识你、几番破格提拔,你岂有今日?”

    “鹰扬卫只忠皇帝,不事国贼,不论指挥使是谁都一样。”张践面上波澜不惊,持刀抱拳,漠然说了一句,“得罪了!”

    变故发生得实在太快,在场的人虽多,但几乎没人能反应过来,这位皇上自潜邸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爱将,不仅当殿倒戈,更是一刻都等不及地要亲手取了皇上的项上人头。

    长刀雪刃一闪,侍立在旁的李善用被一片冷冽寒光自眉睫间掠过,她瞬间心头剧震,仿佛被定在了当场,全身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在她藏得最深最深的记忆中,也有这样一柄长刀,也有这样的雪刃寒光,只是一闪之间,就让她的父亲身首分离,她的母亲也随之自尽而亡,她的人生自此坠入无边黑暗。

    张,践。

    她抬起头来,整个视野中只剩下鹰扬卫指挥使那副冷硬如铁的面孔。就算她已经长大、已经摆脱、已经放下,这副面孔也永远是她最恐惧畏怖的噩梦。

    幸好,她从来都分得清噩梦和现实的边界,想办法把自己从噩梦中一点点拔救了出来,于是以为自己早已不再害怕这个噩梦。直到这一刻,张践、长刀、雪刃、寒光,还有那最刺耳的一声“得罪了”,在她的面前重新交织,瞬间就将整个世界拖入了黑暗,现实与噩梦的边界轰然崩塌,有生以来她第一次清醒着跌入了无边噩梦……

    “叮!”

    一声清脆的金戈之声刺入耳廓,唤回了李善用的意识,原本簪在发间的秀字铜簪已经被她握在手中,打偏了张践横斩向皇上颈间的刀刃。

    她茫然地举起手,怔怔地看着握在掌中的秀字铜簪,满脸是不可思议的震惊,两行清泪后知后觉地从眼眶中直直落下。

    在过去无数个被噩梦折磨的夜晚中,她拼尽全力想做却永远做不到的事,此刻竟然做到了,如此猝不及防地做到了……

    在她六岁那年,同样是张践,同样是这一柄长刀,以同样的招式斩落,如果那时候她能击偏张践的刀,或许她的父母就不会死,他们一家人还可以共享天伦,她也可以拥有完全不同的人生。

    这么多年来,她竭尽全力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几乎得到了想要的一切,然而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看清楚自己心中最渴盼的执念,仍旧是改变一切灾祸的开端。

    人生最难以释怀的,无非爱别离与求不得啊……

    张践久习刀法、功力深厚,从没想过自己全力挥出的一刀会被一枚铜簪击偏,也不由怔愣了片刻。他眉头一皱,再次挥刀斩向李善用,要将她逼退。

    李善用尚陷在心神剧震之中回不过神来,浑身绵软脱力,几乎握不住手中唯一的利器,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可怕的长刀斩向自己。“救命”两个字在脑海中闪现,还未及脱口而出,便听得弓弦振响之声自殿外传来,一支闪着寒芒的羽箭“咻”地射入殿内,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张践射倒在地。

    那枚羽箭是禁军通用的制式,但细看之下就能发现箭杆上有独特的细微划痕,那是孟湉独有的勾弦方式才会造成的,李善用胸膛中“怦”地一动,迫不及待地抬头向殿门处望去。

    一队禁军列队整齐地步入了宣政殿中,为首的那一人,肩膀宽阔、高挑挺拔、步履坚定,一张面孔因背对太阳而淹没在白光之中,只辨得出大致轮廓,但李善用一下子就安下心来,因为她知道,孟湉来救她了。

    许多年前,太子谋逆事发,李善用与东宫一众女官、宫女被集中关押在偏殿内。她身为太子傅姆,自问必定罪责难逃、性命不保,正在最惶恐不安的时刻,也是这样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逆着光走进殿内,一把将她拦腰抱起,救她脱离了险境,带她走进了一段新的人生。

    李善用抬手将秀字铜簪插回了发间,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孟湉走向她的身影,下意识舔了舔嘴唇,释然微笑起来——啧,真甜!

    十倍于鹰扬卫的禁军跟随在襄王身后踏入宣政殿,凡是在御前露刃的鹰扬卫皆当场制服绑缚,收缴了兵刃。梅夷光与孟钧二人,也被禁军用刀剑围住,只等一声令下就动手擒拿。

    孟湉一身甲胄,行至御阶之前,撩襟拜倒,行礼如仪:“臣襄王孟湉,拜见吾皇万岁。一众犯上作乱之人,皆已成擒。臣请旨,这两名首逆当如何处置?”

    见到襄王从天而降,及时控制住了局面,松了一口气的绝不止李善用一人。皇上苍白的面孔终于恢复了稍许血色,转瞬之间帝王之威便凛然自生。

    对于襄王的请旨,他开口冷冷吐出两个字:“立斩!”

    “是!”殿内禁军齐声答应,将二人按倒在地就要拖出殿外。

    梅夷光与孟钧这两个人,一个是晋庶人余孽,一个是襄庶人后嗣,本该将其拿下送法司严审,查清所蓄阴谋,肃清背后势力。可是,他们实在是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事,故而皇上宁可放过斩草除根的机会,也要将他们当场斩杀、彻底封口。

    片刻之间,宣政殿上的局势大变,从掌控一切到阶下之囚,几乎如夏日晴雨,翻覆反转令人猝不及防。

    “哈哈哈哈哈!”

    梅夷光忽然放声长笑,叱骂道:“孟钺!你这懦夫!你以为倚多为胜、杀人灭口,就能掩盖你弑君篡位、屠戮忠良的罪行吗!不可能!殿上这么多人都看着呢,除非你把他们都杀了,否则你永远都是狼心狗肺的逆臣贼子,人尽皆知、遗臭万年!”

    这话一出,殿上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众臣谁也想不到,今天按部就班地来上朝,怎么就稀里糊涂地被卷进了宫变之中,眼看着皇上终于控制住了局面,应该可以平安退朝回家了,谁知这位忽然喊了这么一嗓子,看皇上铁青的面色,怕不是真要把在场所有人都灭口吧?!

    “且慢!”

    殿上气氛凝滞之际,李善用突然高呼一声,转向皇上躬身说道:“臣还有几句话想说,请陛下允准。”

    皇上漠然看了她一眼,未置可否。夜长梦多,他怎么可能无故允许她拖延时间、平添变数。

    李善用只看一眼就明白了皇上的意思,于是说道:“梅贵妃想看的先帝传位诏书,臣知道在何处。”

    此言一出,皇上立时瞳孔骤缩,脱口而出:“你怎会知道?”

    先帝临终前,的确亲笔写下了诏书传位于祁王,裴皇后得知之后心中愤懑不满,更忧心日后自己与晋王母子二人的安全,于是趁人不备偷走诏书藏了起来,留作与祁王谈判的筹码。祁王发现诏书遗失之后,急令人阖宫搜查,却始终找不到半点蛛丝马迹,正是因为诏书被裴皇后藏在了清元宫的暗格内。

    可惜,阴差阳错之下,裴皇后并未有机会拿出诏书要挟祁王。后来,她被女师所救,安置到了毓秀堂,再不理宫中事,就更没有拿出诏书的机会了。于是,这份至关重要的传位诏书,就在藏书楼中尘封了三十年,而今上谋害父兄、得位不正的污名也就这么背了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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