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6 章

    孟钧以布衣之身登殿,一开口便控诉天子罪行,疾言厉色、咄咄逼人,气焰甚是嚣张。皇上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般,泰然自若地安坐一旁,任由李善用自去应付。

    李善用站在御阶之上,俯视阶下众人,将掩藏在一张张公忠体国的肃穆面容下那些各怀心思尽收眼底。她心中了然,今日这场硬仗,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非但必须打赢,还必须赢得漂亮。千钧重担压在肩上,她并未临场畏怯,反应异常觉得兴奋莫名,似乎有一种源自血脉的好斗争胜之意在不停翻涌。

    她垂目望着站在阶下的孟钧,面带得体微笑,气定神闲地说道:“当今陛下贤明雅量、从谏如流,非气量狭窄之君。既然阁下言之凿凿,便请当着百官的面直言不讳,若有真凭实据,陛下自当为你主持公道。”

    李善用和皇上处之泰然的态度,让孟钧来势汹汹的宣战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气势一下子便矮了三分。孟钧面色一沉,双眼微眯,挑衅地质问:“既然陛下贤明雅量,何以只命女官应答,莫非是瞧不起在下只是一届庶民?”

    “天子金口玉言、语贵珠玉,为臣者自当服其劳。想必阁下不至因下官位卑职微而不屑垂顾吧。”李善用轻轻一笑,目露微嘲之色,言下之意就是,没错,你的确不配跟皇上说话,先过了我这关再说吧。

    “好,好,好!”

    未入正题便先输一阵,孟钧气得瞪着李善用连说了三个“好”字,而后转身面向朝堂,高声说道,“在下要控告天子的第一桩罪行,便是以私诬国、冤杀襄王!

    “先祖襄桓王乃高祖皇帝亲弟,辅佐高祖定鼎天下、立下战功无数,故而开国之后蒙高祖殊恩,厚赐亲卫,优以大封,世袭罔替,永镇边疆。桓王性严谨,曾生大都耦国之忧,高祖遂与密约,后代皇帝如有图谋襄国封地、行削藩之事者,襄王可提兵入朝,废之自取。如是,桓王乃安,自此世代戍守,以为国之藩屏。

    “先父襄王孟坚在位时,卢奴倾其国力举兵来犯,士马精强、其势汹汹。王军溃不能守,先父因此获罪,按祖制应处夺爵锁闭,由世子继任襄王。但先帝私心图谋襄国封地,命人伪造先父勾结卢奴的书信和私造龙袍的证据,借战乱之机投入襄王府内,诬指先父勾结外藩、叛国谋逆。

    “先父深愧失地之责,背负叛国污名,衔冤莫白,含恨死于大宗正司。先祖桓王筚路蓝缕打拼出来的襄国封地自此分崩离析,桓王子孙与王府后人自此雨零星散、流落沟渠,皆因先帝的谣诼诬谤、弄权构陷!”

    李善用仔细倾听着孟钧的血泪控诉,右手大拇指轻轻摩挲着食指,她第一次见到因襄王案获罪的原帛州绫锦院院使商绂,就曾问过此案内情。商绂一口咬定不曾为襄庶人织造龙袍,那件从襄王府抄出来的罪证,是用帛州绫锦院为先帝制作的龙袍改造而成。当时,商绂已经家破人亡、落魄潦倒,没有必要对她说谎,所以对于先帝陷害孟坚、借机将襄国除国的可能性,李善用早已信了五分。

    孟坚夺爵赐死、襄国除国,是孟钧一生的心结,他此后种种筹谋算计,所求的无非是为孟坚平反昭雪,恢复襄王府的过往荣光。他此刻大张旗鼓地在朝堂之上提出此事,必定是掌握了有力的证据,若当面与他辩论真伪,恐怕难占上风。

    李善用眉梢一挑,故意露出明显的讥诮之色,说道:“阁下义正辞严,下官还以为是要为哪位英雄义士鸣不平,原来说的是那位尸位素餐、胆小如鼠,一见来敌就弃百姓安危与国家边防于不顾,丢盔弃甲逃窜回京的襄庶人呀。”

    “当年襄王军不敌卢奴蛮军,襄庶人不知坚壁清野、固守以待朝廷援军,却偷偷携带家眷财物弃城而逃,不就是因为知道本朝敦亲亲之义,对宗室极尽优待,即便是身负失地误国的重罪,也罪不至死,大不了后半生锁闭于大宗正司,只要襄国还在,就依旧能舒舒服服安享富贵吗!

    “可是,襄庶人弃城而逃,导致周边郡县守军猝不及防,卢奴铁骑长驱直入,势如破竹直冲中原腹地,使珠玉绮罗之地尽染膻腥,无数百姓惨遭战火荼毒,流离失所、亲人离散。如此行径与叛国何异?若是普通人犯下如此重罪,早就抄家灭族、凌迟处死了!阁下为襄庶人鸣冤叫屈的时候,可曾想过那些惨死于蛮军刀兵之下的百姓,谁又来为他们的无辜枉死伸冤雪恨?!

    “《谥法》云:‘辟土服远曰桓,辟土兼国曰桓。’襄桓王之所以得此美谥,乃是因其忠义勇武,能开疆拓土、使外夷宾服。若先桓王有灵,得知后人无耻至此,恐怕无需劳动他人,自己就要动手清理门户了!”

    孟钧有备而来,胸有成竹,自以为稳操胜券,谁料准备好的一番说辞,竟被李善用一一驳斥,狠狠羞辱,不由气得面色黑沉、目光阴鸷:“女官能言善辩却避重就轻,是承认先帝构陷宗室的罪行了?”

    “当然不是。”李善用微微一笑,说道,“襄庶人案当年由先帝亲督,大宗正司与三法司一并会审,今上并未介入,且此案早已定谳,有罪之人亦已服罪,至今年代久远,证人流散、证物不全,再议实属无益。阁下身为罪人之后,不思悔过自新、为父补过,却汲汲营营于为罪人张目、涂污先帝英名,却不知是何居心!”

    孟坚当年临阵脱逃,使中原腹地深陷兵燹、黎庶涂炭,是令天下之人极为唾弃不耻的事。所以,孟钧在陈述中有意弱化了此事,着重强调先帝为一己私欲构陷臣下,以期引起朝上众臣物伤其类之心。

    李善用看透了这一点,便特意对孟坚当年的行径大肆批判了一番,唤起众臣当年对孟坚此举的愤怒鄙夷。毕竟,无论孟坚当年是否真的勾结卢奴,他的所作所为都造成了极为严重的后果,与里通外国无异,有此下场正是罪有应得。

    孟钧看看在场众臣的神情,就明白自己已经输了,即便自己拿出铁一般的证据,也不会有人同情孟坚的遭遇,与他一起向皇上发难、讨回公道,他费尽心思准备好的一切证据都失去了意义。

    他恶狠狠地盯着李善用,一字一句地说:“女官果然巧舌如簧,在下自愧不如。那咱们便来说一说天子的第二桩罪行,罗织罪名,构陷世家与巨贾!”

    此言一出,朝堂上便有了不同的反应,许多大臣闻言侧目,用关注的目光看向孟钧。

    孟钧心下稍稍松了口气,继续说道:“世家势力庞大,有左右朝局之能,前朝便是亡于世家之患。皇上登基以来,扶持巨贾勃兴,以抗衡世家豪族,但巨贾势力崛起过逾,现鲸吞天下之势,皇上深以为患,因而以两位皇子为饵,定下了同时剿除世家与巨贾的毒计,这便是那一桩可笑至极的太子逆案。实际上,太子的谋逆之举,完全是在皇上的逼迫控制下,不得已而为之。

    “为行此毒计,皇上先在东宫安插一人,监视控制太子依计行事,同时又安排了一套假身份,将此人背景直指巨贾史家。事发之后,皇上命二皇子孟湉主持查办此案,示意大肆搜捕缉拿与东宫曾有往来之人,借机将许多无辜的世家子弟投入狱中,严刑逼供,罗织罪名,令京城世家元气大伤,几乎一蹶不振。甚至景州姜氏年仅十六岁的独子,只因有书信误送入了太子殿下的书房,就被捉拿严审、刑毙狱中,激起世家众怒。

    “按照皇上原本的计划,第二步就是揭开精心安排的假身份,将觊觎储位、构陷太子的罪名按在二皇子头上,借以将对世家所施的恶行在巨贾之家重演一遍,打击巨贾势力之余,更能挑起世家与巨贾鹬蚌相争、两败俱伤。如此一来,遗害千年的世家之忧与皇上自己养虎成患的巨贾之危,就都可迎刃而解了。

    “幸而,这毒计终究功亏一篑,这桩可笑至极的太子谋逆案,最终以太子无罪,无辜之人释放归家,二皇子自请就藩草草结束。否则,今日朝堂上站着的便尽是寒门仕子,无论世家还是巨贾,都永远休想恢复昔日荣光了。

    “诸位,请抬头看一看这位高高在上、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这位不惜以亲生儿子为饵、大兴冤狱诛除异己的无道之君,可有感到不寒而栗啊?!”

    与年深日久、已被遗忘的孟坚案不同,太子逆案牵涉在场许多人的切身利益,百官之中出身世家豪族与巨贾之家者为数众多,其中不少都经历过当年那场惊心动魄的太子逆案,甚至有亲人涉案罹难。此案当年了结得十分仓促,此时听到孟钧说出背后隐藏的真相,众臣皆不免震惊惶惑,继而义愤填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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