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阳城的初冬天气渐冷，草木萧条，人也容易犯懒，但秦梨央思师心切，一清早就赶到了剧组，手里还不忘拎着大包小包的吃食和日用品，仿佛司徒姑奶奶才是那个受了伤需要慰问的人。

    司徒蓝樱今天没有晨戏，仍然起了早，在院子里一边遛弯一边背台词，见到梨央后，脸上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轻轻招呼了一声。“来了。”

    梨央到底年轻，把惦念分分明明地写在脸上，围着司徒蓝樱打量几个来回后，心疼地说：“你瘦了好多。”

    司徒蓝樱轻描淡写地回答：“在这儿吃不好，睡不好。”

    “哎，我猜就是，所以特意带来了你爱吃的糕点。”梨央急忙从袋子里掏出一盒点心给她。

    司徒蓝樱没有犹豫，将剧本夹在胳膊下面，捡起一块梅花糕塞进嘴里，三两口就咽了进去，还不忘点评：“味道还行，就是有点凉了。”

    梨央被她这套豪放的动作吓到了，要知道司徒姑奶奶一直是园子里最讲究的，衣裙必须熨妥帖了才能穿，食物必须摆在盘子里才肯吃，现在竟然披着件不知从哪来的旧袍子，在室外狼吞虎咽地吃东西，到底是遭了多少罪啊！

    吃完点心后，司徒蓝樱才想起来问她：“伤怎么样了，给我看看。”

    梨央撩起额前的碎发，把脑袋凑过去给她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得亏我头硬。”

    “也算是你难得的优点了。”司徒蓝樱笑着帮她把发簪插紧了些。

    “亏你笑得出来，你不知道那天多危险，我被架在台子上，差点命都没了。”梨央现在活蹦乱跳的，可以肆无忌惮地向师父撒娇讨关心了。

    司徒蓝樱认真地思考了一会，说道：“那我正好可以狠狠敲诈周梁玉一笔，那老头有钱得很。”

    “......”

    梨央知道跟她斗嘴讨不到好处，干脆拉着她的胳膊耍赖。“我不管，你得给我报仇，咱们治不了王玉衡，总得教训教训王泗源吧。”

    司徒蓝樱一本正经地答应：“好，回头我揭了他的皮。”

    您可真是够狠的......

    玩笑过后，梨央说起了正事：“周家的银子已经收回来了，想着剧组人多嘴杂，就没给你带过来。”

    “确实不方便，你先收着吧。”司徒蓝樱似乎也不太在意。

    梨央踌躇了一会儿，揉了揉鼻子，终于鼓起勇气道：“虽然这次出了意外，但我感觉收账也没有那么难，你别信不过我啊。”

    “梨央啊。”司徒蓝樱轻轻唤了她一声，语气难得的温柔。

    “这世界很大，有很多我们看不见的危险，我不可能永远陪在你身边，更不可能帮你承担所有的风险。虽然你是我的徒弟，但仍然有拒绝我的权利，知道吗？”

    司徒蓝樱很少说这些有的没的，梨央觉得不对味，小声嘀咕道：“怎么说得我像是被强迫了似的。”

    “我怕你像头驴一样，又犟又笨，脑子不转弯，把性命搭进去。”司徒蓝樱眨了眨妩媚的眼睛。

    “我在投资之前，就预料到有一部分钱是收不回来的，你要学会见好就收，不要做太冒险的事，毕竟我也没给你准备棺材钱。”

    梨央知道她在关心自己，但这话说得也太难听了。

    探班的时间很快就结束了，司徒蓝樱被接去片场拍戏，梨央则回了剧团，没想到刚进门就听到了一条重磅消息。

    陈阳城从来不缺有钱人，但要说最会做生意，又最爱折腾的，陈德肯定是其中之一。

    汀兰剧场上座率持续低迷，他急得团团转，脑子里开始酝酿一系列的改革措施。

    他的思路其实很简单，想要改变死气沉沉的现状，就必须为观众带来足够的新鲜感，所谓新鲜感，无外乎新鲜的演员和新鲜的表演。

    人的问题是最好解决的。兰芝歌舞剧团向来不缺人才，一个柳垂怜撑不满场子，不是还有秦梨央嘛。郊野山庄的事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秦梨央也该出来赚钱了。

    他重新制定了一份演出人员名单，以柳垂怜和秦梨央为双主唱，保留几个平常演出中成绩较好的歌女，再加入几个雏星大赛中表现亮眼的新人。至于那些年老色衰，凭资历霸占资源的，通通撤下来，特殊关头，重情重义只有死路一条。

    比起替换演员，重新编排节目无疑更耗费时间和精力，需要一个有能力的人统领大局。陈德思前想后，决定将这个重任交给在雏星大赛上大放异彩的程冬雨。

    程冬雨为秦梨央创作的《纯白之心》，作曲风格有很大突破，在专业人士和歌迷中广受好评，也给他带来不小的知名度。

    陈德很欣赏这小伙子的才华，但心中还有一丝顾虑，就是程冬雨入行时间太短，创作不是问题，却没有把控整场演出的经验。这时候，他想起一个优秀的工具人——在音乐方面无所不能的穆阳雪。

    穆阳雪的好，不仅在于她什么都懂，更在于剧团需要帮忙的时候，她很少会拒绝。陈德将这种无私的付出称之为“知恩图报”，却不知道穆阳雪也有自己的私心。

    穆阳雪和程冬雨已经合作过很多次了，无论是歌曲创作还是舞台设计，都达成了山鸣谷响的默契。在陈德提出的商业策略下，两人又讨论了半个月，终于设计出一套完整的演出方案。

    新公演命名为《红白蔷薇的对决》，顾名思义，歌女们将被分成两支队伍，分别是以秦梨央为代表的红蔷薇队和以柳垂怜为代表的白蔷薇队，以PK的形式进行表演。

    每支队伍都有三首独唱，两首双人唱和三首七人舞曲，另外开场有一首全员舞曲，结尾有一首红白队代表的双人合唱。

    演出结束后，由观众为喜爱的歌女送上金玫瑰。剧团会先统计出个人成绩，再累计每支队伍的总成绩，评出优胜队，获得相应的奖励，而失败队伍中的末尾成员将被淘汰。

    演出形式确定后，剧团制作了一大批印着秦梨央和柳垂怜照片的公演宣传海报，张贴在城内各个繁华地段，配以“姐妹反目”“势如水火”等夸张的文案，很快就吸引了大量市民的关注。

    陈德设计这套公演的目的，无疑是想利用两个小姑娘的人气，制造她们之间的冲突，进而刺激观众消费。对此，秦梨央和柳垂怜并没有表示出疑义，其他姑娘也都默默接受了这种残酷的竞争方式。大家都心知肚明，如果剧团保不住，所有人都没有生路了。

    客观来讲，秦梨央的人气要比柳垂怜略高一些，为了队伍间的平衡，红蔷薇队其他成员的实力和人气都稍微差一些。

    为了取胜，梨央不得不在节目中尽可能的亮相，最终商量下来，她要上一首独唱，一首双人曲，还要在两首七人曲中领舞，再加上开场和结尾，一共六首歌，光是唱下来就颇为吃力了，更别说还要加上她不擅长的舞蹈。

    摸着良心说，梨央并不是什么勤勉之人，先前参加雏星大赛，就不知道挨了那把“功成名遂尺”多少打，但现在情况有所不同，队友们把希望都寄托在她的身上，自然不敢有半点懈怠。

    为了让姑娘们更好地练习歌舞，陈德决定派穆阳雪和程冬雨分别为两支队伍作指导。

    刚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梨央心中暗暗窃喜，自己跟程冬雨的关系不用多说，师兄肯定会主动申请指导自己的队伍，到时候还不是小灶吃得飞起。谁想到排练第一天，穆阳雪穿着紧身练功服，满面春风地推开了红蔷薇队的练习室大门。

    霎时，除了梨央外，满场的姑娘们全都欢呼起来。穆阳雪可是陈阳城第一歌姬，两届百灵歌后的获得者，兰芝歌舞剧团永远的神话，能得到她的指导，是多少新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啊。

    穆阳雪还是一如既往的谦逊和蔼，她在正式授课前，为大家讲解了整场演出的设计理念。

    “白蔷薇代表的是少女们的纯情、梦幻和神圣，侧重表现音乐本身的魅力，歌曲难度比较大，舞蹈动作会相应减少，追求的是静美的舞台效果，用英文说就是vocal，这是程老师擅长的领域。”

    “红蔷薇则象征着年轻姑娘火一般的热情，需要用大幅度的舞蹈动作来展现蓬勃的生命力，相比之下，歌曲会相对简单一点，就是英文中的dance。如你们所见，由我来指导大家。”

    “哇，那岂不是可以看到雪姐姐跳舞啦！”姑娘们顿时沸腾一片，要知道，穆阳雪不仅唱得好，舞姿也是一等一的卓越，别说请她作指导，就算是一饱眼福已经是莫大的幸事了。

    此刻，所有人都沉浸在兴奋中，唯有秦梨央独自在风中凌乱，她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竟然被分到了舞蹈组，又唱又跳还要领舞，这不是活活要了她的小命嘛。

    穆阳雪微微偏头，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心理活动，于是笑着挤了下眼睛，用口型轻道：“要加油哦。”

    正式练习很快就开始了，红蔷薇的舞蹈动作比想象中还要复杂，好在兰芝歌舞剧团的姑娘们在生徒时期都学过一点舞蹈，练起来没那么吃力，只有基础最薄弱的秦梨央，跳得快断气了还是跟不上大家的节奏。

    这个水平连登台的标准都达不到，又怎么做领舞呢？穆阳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决定给梨央“开小灶”。

    休息间隙，她把梨央单独叫到旁边的练功房，倒也没太心急，只是客观地跟她分析：“其实你节奏掌握得不错，跟上节拍问题不大，只是以前没练过，筋没拉开，肢体僵硬，跳起来没有美感。”

    梨央沮丧得不行：“排练时间这么紧张，我怕自己胜任不了，还是把领舞的位置让给别人吧。”

    “别轻易放弃啊，我的话还没说完呢。”穆阳雪笑了笑，继续道：“你年纪小，筋骨还没有发育完全，只要这段时间多吃点苦，做做拉伸，进步应该很快的。”

    虽然她说得轻描淡写，梨央却对拉筋的痛苦早有耳闻，心里的眼泪已经漫成了汪洋大海。

    穆阳雪半开玩笑道：“你师父不也正在剧组里吃苦吗？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也是一种传承。”

    梨央无耻地想：我只想传承她披金戴银，不想传承她吃苦......

    当然啦，即使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训练还是逃不掉的。为了快速进步，她每天都要起早做“晨功”，压腿、压肩、横叉、竖叉、踢腿，一步都不能落下，上午学习舞蹈动作，下午再跟队友排队形，一天下来骨架子都要散花了。

    皇天不负有心人。梨央虽然算不上舞蹈方面的天才，但也不至于无药可救，经过一段时间严格又规范的特训，终于可以跳得有模有样了。

    除了自身努力外，梨央最要感激的人就是穆阳雪，她专业的指导确实帮助新人少走了很多弯路。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梨央发现穆阳雪和司徒蓝樱有很多相似之处，除了扎实的基本功外，她们对音乐的理解，对表演的理解，都远超同时代的歌手，让人不禁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师父，能培养出两个如此优秀的徒弟。

    穆阳雪对梨央的整体表现还是挺满意的，但实事求是说，这么短的时间不可能培养出一个舞蹈家，当然，观众也不指望在剧场这种地方欣赏到高雅的艺术，最重要的还是带动气氛，与观众良好地互动。

    总而言之，抓大放小，把握整体效果，不要在意太多细节。她在指导雏星大会的时候，也说过类似的话。

    这个女人蛮有趣，她本人的歌舞水平近乎完美，除了自身天赋外，想必也接受过比柳垂怜更严格的训练，可是她对待舞台表演，却是个无比宽容的实用主义者，懂得观众喜欢什么，懂得如何挖掘个人特色，懂得如何呈现一场赏心悦目的视听盛宴。

    她不仅是优秀的表演者，也是优秀的老师，优秀的策划人，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歌姬”。

    想到这样的人离开舞台，慢慢淡出歌舞圈，就连梨央都觉得有点惋惜。

    明明这么厉害，为什么非要嫁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