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这次比赛时间紧迫，司徒蓝樱拿出破釜沉舟的精神，直接推掉了所有应酬，拉着程冬雨苦熬了几天几夜，终于把梨央的曲子赶了出来。

    不得不承认，这俩人在工作上还是挺合拍的。程冬雨才华横溢，创作时总是有天马行空的点子，好像灵感永远都不会枯竭，而司徒蓝樱严谨至极，耳朵灵敏得像猫头鹰，哪怕是半点毛病都能轻易挑出来。

    虽然过程中也没少吵架，但看在梨央这倒霉孩子的份上，最终还是化干戈为玉帛了。

    打磨曲子的时候，秦梨央一直跟在旁边，就像裁缝的打样模特，时不时被要求唱两句，作为曲子是否“合身”的参考。最终，在两位“大师”非人的折磨下，她很快就能把这首歌唱下来了。

    只是，还没来得及得意，马上就迎来了一个意外的挑战——

    剧团向所有参赛的新人宣布，为了保障节目质量和演出效果，要临时增设一场“小考”，只有通过考核的歌女才有资格参加正式比赛。考核的标准其实并不高，但是考核成绩关乎剧团后续的宣传侧重点，很可能影响最终的比赛结果。

    这一消息出来，姑娘们的心里都绷紧了弦，梨央更是真切地感受到，什么叫紧张到吐。

    而另一头，柳垂怜则为自己的执著感到一丝庆幸，谷明轩这人虽然讲话难听，但做起事来还是挺靠谱的。

    其实他之前说得也没错，柳垂怜声音甜美，确实不适合他一贯追求的超脱世俗的仙人之音，不过换个角度想，那种曲风别说柳垂怜驾驭不了，就是台下的观众也欣赏不了，简而言之，根本就不适合拿来比赛。

    幸好，对于谷明轩这种顶级音乐大师来说，喜好因素完全不影响创作水平，就算是流行音乐，也完全不在话下，仅用了两三天的功夫，就写出了一首完成度极高的曲子。

    柳垂怜感觉非常神奇，谷明轩创作的时候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完全没有跟她交流，但写出来的曲子却将她藏在心底的情感全部表达出来了。

    这是一种她从没听过的曲风，整体旋律是当下比较受欢迎的轻快舒适、慵懒甜美的风格，却丝毫没有艳俗之感，听起来只觉得清丽又洋气，完全不像是一个隐居山林的人写出来了。

    谷明轩得意地说：“你可别看不起我，我在山里一样研究violin和piano，编曲中，特意加入了西洋乐器的元素，让音乐的层次丰富起来。”

    聊起自己的专业领域，谷明轩马上开始滔滔不绝，显然他也对这次新风格的作品十分满意，干脆把作词的工作也承包下来，又给这首歌取了个颇具浪漫色彩的名字——月上柳梢头。

    柳垂怜试唱的时候，感觉乐谱上的音符好像有某种魔力，不需要花费太多力气，就从她口中流淌而出，形成美妙的旋律，仅仅练了一次，就比之前的歌曲演唱得更加动人。

    “丫头，有了这首曲子，除非神仙下凡，不然我保准你稳拿第一。”谷明轩得意地拍了拍巴掌。

    柳垂怜忍不住跟他开玩笑：“不是您说我天赋不好的时候啦？”

    谷明轩跟着哈哈大笑：“红尘事红尘看，世上哪有那么多天才，你这样子，也算不错了。”

    *

    本次考核在剧团内部举行，不设置观众投票，成绩完全由评委打分决定，目的是考察大家真实的演唱水平。

    由于考核来得突然，准备时间不足，当天的后台可谓是一片哀声连连。

    秦梨央挤在狭小的更衣室里，头一次发现兰芝有这么多同自己年龄相仿的新人，而且每个都高挑漂亮，热络活泼……她本来就是爱紧张的性格，一圈对比下来，心里更加忐忑了。

    实际上，这群小姑娘早就听说过秦梨央，知道她在百灵大会上出过风头，是这次比赛的热门选手，于是三两个凑在一起，一边往她身上偷瞄，一边窃窃私语。秦梨央正尴尬着，突然听到门口那边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探头看去，竟然是司徒蓝樱来了。

    见到这位正当红的前辈，小姑娘们纷纷凑过去打招呼，而她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径直走到梨央身边，将手中的水杯递了过去。

    “雪梨羹，润嗓子，上台之前记得喝两口。”

    秦梨央像得了救星似的，一把拽住她的袖子，悄悄说：“你陪我待一会儿。”

    司徒蓝樱挤了挤眼睛，轻笑道：“怎么？这就紧张啦，那到正式比赛的时候岂不是要尿裤子？”

    秦梨央满脸焦虑，将手里的乐谱举到她眼前：“别耍贫嘴了，快帮我看看这里怎么唱来着。”

    “哎呀，都讲过一百遍啦。”

    司徒蓝樱接过谱子，挤在她身边坐下来，一边抱怨，一边陪着她‘临阵磨枪’，这副场面看得周围的小姑娘都有点傻眼。

    这时候，柳垂怜也走了进来，看到司徒蓝樱正在认真地给梨央讲谱子，脸上划过了一道诧异的神色，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规规矩矩地上前打了声招呼。

    “司徒小姐好。”

    司徒蓝樱抬起眼皮，见眼前的姑娘穿着一条普通的粉红色连衣裙，薄施粉黛，两手空空，眉目从容，不像是来比赛的，倒像是来遛弯的。

    司徒蓝樱默默与她对视了一会儿，突然用乐谱挡住半张脸，眼睛弯成了漂亮的月牙型。

    “看怜儿妹妹这个样子，应该是准备得十全十美了吧。”

    柳垂怜淡淡地眨了两下眼睛，客气地回道：“有司徒小姐倾力指导，相信梨央也能有很好的表现。”

    “她能唱到什么水平，我心里有数。”司徒蓝樱亲昵地揽过梨央的肩膀，眼睛却一直意味深长地盯着柳垂怜。

    “我倒是非常期待谷大师的作品呢，不知道他躲在山里吃泥巴的这几年，曲子是不是写得愈发没滋没味了。”

    听了这话，柳垂怜的脸上终于闪现出一丝慌乱。请谷明轩作曲之事，陈德没有向任何人透露，既然司徒蓝樱的消息这么灵通，若是继续往深处探究，未必不会发现她和龙公子之间的秘密。

    她吸了口气，端出一副无辜的语气：“陈老板只是介绍谷老师过来作曲而已，我对他的事迹不太了解。”

    “陈老板难得这么惦记一个人，你可得好好珍惜。”司徒蓝樱微微勾起嘴角，笑容中竟透着一股邪魅劲儿。

    “好了，先不说了，我要带这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小可怜儿抽签去了，祝你今晚好运。”

    语罢，她利落地站起身，拉起梨央便往外走，留柳垂怜自个儿愣在原地，脸色煞白，惶惶无措。

    *

    今天参加考核的姑娘总共有18位，通过抽签来决定出场顺序。

    梨央使劲地晃了晃签筒，然后将长长的竹签攥在手心里，一点一点地往外抽，直到看见签子一端刻着数字17，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太好了，这样就可以比别人多准备几首歌的时间了。

    司徒蓝樱忍不住吐槽：“等前面的16首唱完，估计你这两条腿都哆嗦残废了。”

    秦梨央顺着她的话打趣：“也可能是听完了柳垂怜的歌声，自惭形秽，直接不敢上台献丑了。”

    司徒蓝樱把乐谱卷成卷，在她脑袋上狠狠敲了一下。“呸呸呸，助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乌鸦嘴。”

    两人正打闹着，不远处又传来一阵喧嚷声，原来是柳垂怜的签子抽出来了，好巧不巧的，跟梨央挨着，第十八个，压台。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在万般紧张的气氛中，考核终于开始了。

    场地依旧是汀兰剧场的大舞台，因为今天不安排道具和伴舞，所以台上显得格外空旷。当然了，台下的上千个座位也是空的，只有前排坐了五位元老级的评委以及陪这些姑娘来参赛的师父们。

    这样的场面显然对“气氛型”选手不太友好，倒是更利于唱功扎实的歌女发挥实力。”

    由于这次比赛声势浩大且奖励丰厚，每家参赛选手都格外重视，不仅自掏腰包作词作曲，甚至还有人请来名师做特训，到了检验成果的时候，自然每个人都表现得不错。

    陈德坐在台下面，脸上一直挂着志满意得的笑容。真是后生可畏啊，以兰芝现在的规模和水平，南方九省方圆几百公里都找不出第二家可以匹敌的，他这半生的心血，总算是没有白费。

    小歌女们陆陆续续唱完，满场只剩下最受期待的两位，秦梨央和柳垂怜。

    梨央是典型的气氛型歌手，音乐越响，灯光越亮，观众越热闹，她越是能快速进入状态。可是现在，灯光虽然够亮，但周遭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到她能听见自己心脏砰砰的跳动声。

    台下的师傅敲了一下板子，伴奏音乐缓缓响起，带有程冬雨独特风格的旋律在大厅里悠扬地回荡开来。

    好听，很好听，仅仅是一段前奏，就和前面的曲子拉开了差距，连台下的评委都忍不住互相点头赞许。

    接下来，秦梨央开始唱歌了。

    声音刚刚切入旋律的时候，有一点点发抖，但无伤大雅，她乐感很好，在这种专门为她订制的音乐框架内，基本不太可能出现走音的情况。

    这次登台的感受跟上次完全不一样，百灵大会是临时救场，毫无准备，到最后几乎是破釜沉舟，只管自己唱得痛快，完全不考虑后果了，但这次比赛，司徒蓝樱和师兄为她付出了那么多心血，她没办法完全将输赢置之度外。

    演唱过程中，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紧张，换气的声音有点重，这是扣分点，一定要稳住。

    好在，目前为止，她的声音、节奏、音调都没什么问题，甚至开始慢慢渐入佳境。

    司徒蓝樱暗暗舒了一口气，在练习时间如此短暂的情况下，梨央的表现已经算合格了。

    舞台上，梨央的演唱进入了副歌部分，程冬雨将这段旋律做了一个新颖的处理，每个节拍都扣人心弦，十分抓耳，就是节奏快，音阶跨度比较大，梨央每次唱到这里都会卡顿一下。

    司徒蓝樱本来想把这段做些修改，降低难度，但程冬雨舍不得放弃这个创意，加上梨央后面练得比较熟，因此还是保留了下来。

    临近关键时刻，司徒蓝樱又将那口气提了起来，紧紧盯着梨央的口型，生怕出现半点意外。秦梨央望着远处的一抹灯光，脑中回忆着司徒蓝樱教给自己的技巧，不敢有半点分神。

    紧接着，她将那个复杂的变调成功唱了出来。

    再接着，她竟然忘词了！

    这首歌的歌词是司徒蓝樱花费重金，请一位颇具名气的现代诗人创作的。辞藻极尽华丽，意境格外优美，甚至可以放在大学课堂上给那些文学生诵读，可惜隔行如隔山，如此美的歌词配在这首曲子上，稍稍有些拗口，再加上秦梨央识字不多，根本理解不了歌词的意义，只能全靠死记硬背。

    唱到有难度的地方，她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旋律的把控上，自然就顾不上歌词的事儿了。

    其中一句“城南湛蓝的天空下倚阑轻喃”，在她嘴里彻底打了结，再后面几句也跟着想不起来了，只能稀里糊涂一通乱唱，好在整首歌已经进行到了尾声，慌乱的情绪仅仅对收尾部分的技术处理造成了一点影响。

    即使影响不大，台下的评委还是纷纷摇起了头。一方面是遗憾，本来发挥挺好的一首歌，竟在最后关头出现了明显的瑕疵，另一方面是感慨，秦梨央到底还是经验不足，临场发挥能力比较薄弱。

    梨央紧紧咬着嘴唇，沮丧之情溢于言表，此时她看不见司徒蓝樱在台下的表情，但想必已经失望至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