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契书

    第二天一早,梨央刚刚洗漱完毕,小丫鬟浣玉就匆匆跑过来找她,说是南院管档案的老先生叫她过去签契书。

    契书不就是卖身契吗?梨央顿时有些慌神,本来拜司徒蓝樱为师就不明不白,不情不愿,如今要是签下一纸契书,不就把自己的前程全搭进去了?

    浣玉见梨央一脸不情愿,心里有些不解。司徒小姐虽然性子古怪了点,但要模样有模样,要本事有本事,吃穿用度都比别家宽裕许多,又不像其他主子那样动不动就打骂下人,多少人盼着做她徒弟都没机会呢,怎么还会有人不乐意?

    不过小丫鬟终归是个做粗活的,不知道怎么跟梨央讲道理,只能兴冲冲地告诉她,签了契书可以领到好些银子,叫她不要错过机会。

    梨央别无他法,只能按照浣玉的交代去了所谓的“档案室”。

    推开门,看见一间方方正正的屋子,左右摆了好几排青灰色的木质书架,里面塞满了各式各样的文件。屋子正中央放了条长桌,一个胖墩墩的长胡子老先生坐在那里,见有人进来,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摸出一副老花镜。

    “秦梨央是吧?到我这边来。”

    待梨央在对面坐下,他开口问:“小丫头识字吗?”

    梨央诚实地回答,识得很少。

    “不打紧,我念给你听。”他从手边的一摞纸中翻出一张契书,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地念起来。

    “即日起,楚镇秦梨央自愿签约兰芝歌舞剧团,并由剧团代理一切演出事务,剧团经理为陈德,演艺指导为(本团艺人)司徒蓝樱。生徒期内,准艺人无固定薪资,生活开销由演艺指导全部承担;自正式登台起,可获得演出收入分成,分成比例为剧团柒分,指导人贰分,艺人壹分。本契约于癸亥年四月初八正式生效。”

    “这就完了?”

    “完了啊!”

    梨央不是傻子,当即提出质疑:“你这张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怎么念出来就这么两句?”

    老先生辩解道,这契书是留洋回来的新派律师攥写的,通篇都是罗里吧嗦的废话,念了她也听不明白,索性捡些重要的说了。随后,老爷子又补充一句,我这把岁数了还能骗你不成?

    梨央不敢擅作主张,想回去跟程冬雨磨一磨,让他帮忙出出主意。老先生听到程冬雨的名字,不慌不忙地从抽屉翻出一张纸来,摆在梨央眼前,指着右下角的落款说:“瞧瞧,他自己都签了,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梨央勉强认得程冬雨这三个字,看这隽秀的字体,应该是师兄签下的无疑。

    老先生又开始念叨,按照剧团的规矩,只要拜了师就算兰芝的人了,所谓的契书不过是走个过场,没必要这么较真。

    梨央将自己那张契书拿过来看了又看,发现左下角已经签了两个名字,上边那个人姓陈,陈是陈阳城的陈,这字她认得,猜测是陈德,下面那几个字倒是不认识,于是问道:“这个人是谁啊?”

    老先生答:“当然是你师父。”

    梨央一皱眉:“你骗谁呢,我师父是四个字,这里明明是三个字。”

    老先生翻了个白眼:“四个字儿的那是艺名,签了有个屁用?”

    梨央突然上来好奇劲儿,问道:“她本名叫什么啊?”

    “你自个儿问她不就得了。”

    老爷子开始有些不耐烦了,摇着扇子催促道:“陈老板和司徒小姐的名字不比你金贵?人家都签了你搁那装什么矜持。”

    梨央只好提起桌上的毛笔,手哆哆嗦嗦的,抖了半天都没写下一笔。

    “你会写自己的名儿吗?”

    “我会的!”

    说着,她不服气地将笔尖杵到纸面上,左一撇右一捺,没一会儿就写完了,之后还洋洋得意地炫耀:“这三个字,我记得很牢呢。”

    老先生拿过来一瞅,立马嫌弃地撇起了嘴。“你这字儿跟鬼画符似的,谁能看得懂,搁旁边再按个手印。”

    梨央嘟着嘴照做了,按好之后,老先生又给了她一张一模一样的契书,让她重新再来一遍。

    全部完成之后,老先生将其中的一张纸递给她,嘱咐道:“两份契书,一份放我这留档,一份带回去给你师父。”

    “哎?没有我的吗?”

    “你连个字都不认得,要这玩意儿有什么用?”

    老爷子收好笔墨,从抽屉里摸出两枚银元给她。

    “拿去买糖吃吧,别在我这碍事了。”

    *

    秦梨央回到住处,发现自己的房门大敞四开着,本以为是浣玉离开时没关好,直到走进去才发现,被珠帘虚掩的主卧里,司徒蓝樱正坐在梳妆台前打理头发,她脚边还趴了一个绒毛团子,正是那天碰到的小白猫。

    她应该是刚刚洗过澡,身上披了一件淡粉色的真丝浴袍,湿漉漉的头发像茂盛的海藻一样披在肩上,衬得那张本就优越的脸庞更加精致小巧,不过可能这阵子休息不好,她的眉眼之间流露出一丝难掩的倦态。

    见到梨央回来,她开门见山:“去签契书啦?”

    秦梨央乖乖点了点头。

    她将一缕潮湿的秀发别到耳后,微微偏头,问道:“他们给了你多少?”

    梨央以为这钱是要上缴给师父的,赶紧掏出来两枚银元,放在她的梳妆台上。

    “就两个银元?”司徒蓝樱有点惊讶。

    梨央摸了摸空空的口袋,想说自己没有私吞。

    “哎哟,两个银元就把自己卖啦?”她勾了下嘴角,拢起袖子,伸出手道:“把契书拿来给我看看。”

    梨央把那张纸递给了她。

    司徒蓝樱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认得上面写得是什么吗?就敢随便签字,名字是可以乱签的吗?”

    梨央支支吾吾地回答:“南院的先生大致给我念了一点点......”接着,她小心翼翼地问:“里面的条款很过分吗?”

    “倒也没有,跟我当年签的差不多。”

    梨央立马长舒一口气,坦言道:“我对分成没什么意见,本来就是流落至此,能混口饭吃,有个容身之所就心满意足了。”

    “哦?”司徒蓝樱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还挺想得开的。”

    梨央心里吐槽,我想不开有用吗?我说话算数吗?我要是说了算,怎么会跟一个神神叨叨的女人在这里扯皮。

    司徒蓝樱转过身去,继续用梳子一下一下地梳理头发,梨央以为没自己的事儿了,刚准备退出去,就听到她突然说了一句:“我刚进来的时候也不识字。”

    梨央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司徒蓝樱没有看她,像是在对着镜子自言自语。

    “当年还因为这个挨了师父好多打,她跟我说,什么时候把字认全了,什么时候才能学唱歌。多好笑啊,一个卖唱的,非要学人家舞文弄墨,有什么意义?”

    “我有个师姐,她爹是个穷书生,所以进来之前就写得一手好字,师父因此特别偏爱她。有时候忍不住想,如果我把练字的工夫都拿来学艺,说不定就能唱得比她好了。”

    “有时候,人生真是不公平。”

    秦梨央感到一丝诧异,没想到司徒蓝樱这种人偶尔也有袒露心扉的时候。

    司徒蓝樱突然回过头,一手托腮,笑得含糊又暧昧。“不过你就幸运多了,一人独享我的宠爱,如果把我哄开心了,将来这一屋子宝贝都是你的。”

    秦梨央登时满脸黑线,心想着,您才比我大几岁啊,而且整天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八成能把我先送进棺材板儿。

    “喵——”

    司徒蓝樱脚边的小猫突然醒了过来,伸了个懒腰,“嗖”地一下子蹿到她大腿上,勾着爪子想要抓她的领口。

    “翠翠,下去!”司徒蓝樱呵斥了一声,举起木梳作势要打它。

    小猫受了惊,从她身上窜下来,哧溜一下钻进了梨央的裙摆下面。

    司徒抖了抖身上的猫毛,拧着眉头骂道:“没眼力见儿的烦人东西。”

    “你跟它生什么气啊。”

    梨央弯腰将小猫抱进怀里,小家伙似乎很喜欢她,不停用毛茸茸的脑袋拱她的手背,梨央受宠若惊,忍不住逗弄它:“小妹妹,你是叫翠翠吗?长得好漂亮哦。”

    司徒蓝樱突然冒出来一句:“它是公的。”

    “哎?公猫为什么叫翠翠,听上去像个小姑娘的名字。”

    司徒蓝樱表情有些微妙。“你看看它的眼睛。”

    梨央低头一瞧,怀里的小猫正忽闪着一双宝石般澄澈碧蓝的圆眼睛,她愈发搞不懂了:“翠不是指绿色吗?它的眼睛明明是蓝色的啊。”

    司徒蓝樱顿了一下,而后轻飘飘地回道:“你见过翠鸟的羽毛吗?就是那种颜色。”

    梨央随口吐槽:“没见过这么别扭的起名方式,不会是穆阳雪姐姐想出来的吧?”

    听到这个名字,司徒蓝樱脸上倏地变了颜色,瞪着一双凤眼,嘴角微微发抖,好像在极力压抑着不悦。

    “秦梨央,你不觉得自己的问题太多了吗?”

    梨央这才想起她和穆阳雪之间有许多“不为外人道也”的仇怨,自知触了霉头,赶紧向她鞠躬道歉。

    司徒蓝樱本来还想再骂几句,但见她服软的态度还不错,就把难听的话憋了回去,只是对着镜子里的人影毫无感情地命令道:“把这臭猫抱出去,以后就归你管了,别让它进我的房间,脏都脏死了。”

    梨央闷闷地想,司徒小姐这个天赋在歌舞剧团都是浪费人才,她应该去表演川剧变脸,每天这样阴晴不定,将来哪个男人敢把她娶回家。

    见她还没离开,司徒蓝樱又道:“接下来几天我都不在陈阳城,你遇事要多动动脑子,别给我惹麻烦。”

    梨央赶紧问:“那你要我做些什么?”

    “做什么?识字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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