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后

    陈阳城一年一度的歌舞盛宴,将一个名叫秦梨央的姑娘推上了各大报刊的头条。有人点评她的表演,有人分析她在兰芝的地位,有人爆料她跟豪门公子的绯闻。

    总之,那天在舞台上的惊世一摔,让她彻底出了名,甚至有隐隐盖过了新一届百灵歌后司徒蓝樱的趋势。

    不过话说回来,梨央虽然模样喜人,声音优美,但实力距离登台还有不小的差距。兰芝作为陈阳城最有威望的歌舞剧团,选送的节目如此草率,还出现了严重的舞台事故,免不了被严格的观众所诟病。

    演出结束的当天晚上,秦梨央、秋绵远以及刚从医院回来的柳垂怜都被陈德叫过去,劈头盖脸地痛骂了一顿。

    随后,柳垂怜被罚关一个月禁闭,秋绵远被扣了大半年的月饷,至于秦梨央,要不是有穆阳雪和王泗源合着求情,恐怕当天就被送进警署了。

    兰芝乃至整个陈阳城,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离谱的事。

    随着舆论不断发酵,剧团对梨央的态度也变得愈发矛盾。一方面痛恨她毁了兰芝的名声,一方面又舍不得她超高的话题度,由于当家的意见不统一,只能将梨央先晾在一处偏院里,等候发落。

    程冬雨更是生了好大的闷气,这些日子都没跟她好好说上一句话。梨央心里又沮丧又自责,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只好去找秋绵远出出主意。

    *

    陈阳城的春天,天上总是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秋绵远回到自己的小院子,走进玄关,收起纸伞,突然看见秦梨央坐在窗边,无精打采地向窗外巴望着。

    她有些意外地问:“你这丫头,怎么不说一声就过来了?我连午饭都没烧呢。”

    “不用麻烦您了,我吃不下。”梨央怏怏地回答。

    秋绵远顺着她的目光瞥了一眼挂满雨珠的窗子,不解地问:“是外面有什么东西吗?我看你的魂儿都快被吸进去了。”

    “我就是在想,陈老板准备什么时候把我打发走。他老人家这些天一直没搭理我,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怎么也不安生。”

    秋绵远打趣道:“怎么,舍不得我们?”

    秦梨央垂头丧气地摇了摇头。“我要是走了,我师兄肯定也不会留下来,他难得寻到一份喜欢的工作,为我丢了太可惜。”

    “你就这么肯定陈德会撵你走?”

    梨央摊开一张报纸盖在脸上,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虽然识字不多,大致也知道这些报纸都写了什么,无非是骂我来路不明,搞坏了兰芝的名声。哎,陈老板现在恨不得把我拎到大街上谢罪吧。”

    秋绵远走过来,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我看你是傻到家了,你知不知道,陈老板昨儿个去账房那里,把你的演出提成都结出来了,要是真想撵你走,何必讨这个麻烦呢?”

    秦梨央惊讶地合不拢嘴。“什么?那天有人给我送金玫瑰吗?”

    “不但有人送,送得还不少呢。”

    秋绵远突然压低嗓音道:“我在后台偷偷看了清单,王少爷、赵公子都下了血本,连刘明德和冯斌卫都出手了,你这丫头来头不小啊。”

    梨央听了这话,自知承受不起,赶忙解释道:“我跟两位少爷萍水相逢,交情不深,跟另外两位老板更是压根不认识,您这么说真是吓到我了。”

    秋绵远莞尔,在她身边坐下,拉着她的手宽慰道:“你不要多心,我只是想告诉你,陈老板不但不想赶你走,他还觉得你有前途,想把你留在兰芝学唱歌,做歌手。”

    “让我做歌手?”梨央瞪大了眼睛,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也是今儿个我想找你商量的。”

    秋绵远略略停顿了一下,放缓语气,继续道:“梨央啊,这些日子想必你也看到了一些东西,城里的剧团都是这种风气,处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没个信得过的人。所以啊,我和怜儿从不去招惹那些是是非非,只想尽好自己的本分,可惜人在江湖,哪能事事如愿。这次与你结识,虽然一波三折,但总归十分投缘,你和怜儿年纪又相仿,若能在我这里添份力也是极好的。”

    听了这话,梨央更加云里雾里。“绵姨,您这是什么意思?”

    秋绵远不想跟一个小孩绕太多弯子,遂直言道:“我想收你做我的徒弟。你虽有天赋,但舞台经验和演唱技巧都有明显的不足,陈老板要想栽培你,肯定会为你安排师父学习一段时间。兰芝那些女人,水平都是半斤八两,我虽然嗓子不行了,不过带徒弟的水平绝对是顶尖的,你跟我学两年,我有信心让你红过司徒蓝樱。”

    当日登台之景仍旧历历在目,掌声与欢呼声犹在耳畔回荡。对于一个少女而言,说不虚荣、不向往是不可能的,但梨央的脸色却十分为难。

    “绵姨,我不是不信任你,只是我师兄不同意我唱歌,上次冒然登台,他就我生了好久的气,要是再敢拜师学艺,他非得跟我断绝关系不可。”

    秋绵远听说过梨央和师兄从戏班子里逃出来的事,明白她的顾虑,叹了一口气,劝道:“古语云‘天生我材必有用’,浪费天赋,肯定要遗憾终生。况且,你师兄对你再好,毕竟不是亲兄妹,不可能照顾你一辈子。你无父无母,总要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还有那个拄拐的弟弟,也是一张吃饭的嘴,时间长了陈老板不可能不介意,到时候你又该怎么办呢?”

    这一番话听下来,梨央不自觉地咬紧了嘴唇。实话说,虽然她十分信任程冬雨,但几人的生计问题、淮安的腿伤全部压在他身上,确实太吃力了,如果自己也能站出来分担一部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秋棉远似是看出了她眼中的动摇,进一步劝道:“至于你们在楚镇惹下的那些麻烦,更是不用担心了。陈老板在陈阳城可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还会怕关老三那个乡巴佬不成?更何况,他背后还有刘老板和冯老板呢,你有什么可怕的?”

    此时,梨央心里已经把自己说服的差不多了,便试探地问:“我应该做些什么呢?”

    秋绵远笑得很欣慰。“过几日,陈德会把剧团里有些名望的歌手聚在一起商量此事,然后走个过场,办一场简单的拜师仪式就成了。”

    “这么说,拜您为师的事,已经跟陈老板通过气了?”

    秋绵远点了点头,语气变得语重心长。“梨央啊,你也不要怪我擅作主张,实话讲,我年纪确实大了,名声也不在了,没法给你创造那些看似美好的捷径,但我相信,干咱们这行还是得靠真本事。你现在年纪太小,心性未定,过早接触那些声色犬马,免不了误入歧途,不如跟我练好基本功,将这条路走得长长远远。”

    秋绵远的话颇有几分训诫的意味,梨央听了却大为感动。她自小在梨园长大,在她的观念里,“功夫”是艺人安身立命的根本,绝对没有传给外人的道理,如今秋绵远诚心教她唱歌,就是把她当成了自己人,真心实意地对她好。

    “绵姨,我明白您的心意,您愿意诚心教我,以后我就管您叫师父啦。”

    “你还没拜师呢,这么快就改口了?”秋绵远弯起眼睛,难得笑得这么开心。

    “往后啊,你就跟怜儿一样,管我叫绵姨就行了,咱们一家人不必讲那些陈旧的规矩,日子过得舒坦才是最重要的。”

    秦梨央爹娘走得早,从小没几个真正疼自己的人,这段时间跟秋绵远的相处下来,觉得她耿直正派,既有为师的威严,又有为母的慈爱,如果跟着她在兰芝安顿下来,也是一件再幸运不过的事了。

    秋绵远又道:“至于你师兄那面,我会帮你劝一劝的,那小伙子很有才华,也是个明事理的人,一定会尊重你的选择的。”

    秦梨央默默点了点头,心里却毫无底气,她了解程冬雨的性子,虽然表面温和好说话,实际上犟得要命,只要他认定的事儿,八匹马都拉不回来。想要他同意自己加入剧团,非得耗上好些工夫才行。

    柳垂怜结束禁闭的时候,身上的伤已经恢复了大半。秋绵远每日悉心为她上药,额头上只留下一块月牙形状的浅疤,平时用细碎的刘海盖住,倒也看不来什么。

    这丫头虽然遭受了错失舞台和关小黑屋的双重打击,心情却意外地不错,在得知梨央马上就要成为自己的师妹后,还特意掏出私房钱给她做了一套新衣服。

    两个同龄的小姑娘,凑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题,没过几日,关系已经好得密不可分了。

    梨央每次来小院做客,秋绵远和柳垂怜总是热心招待,陪她吃饭聊天,还帮她找了许多给淮安治腿的方子。

    梨央享受了从未有过的温暖和幸福,愈发觉得自己幸运,甚至暗暗期待拜师的日子快点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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