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上的高塔道具差不多有五米高，司徒蓝樱虽然气焰嚣张，身体却不是铁打的，这一番操作下来，手腕和脚腕全都扭伤了，只能趁着转场熄灯的间隙，被丫鬟掺着下了台。

    回到休息室，意外地发现秦梨央竟然还没有离开。

    梨央见她发丝凌乱，脸色苍白，忍不住关心道：“你没事吧？”

    司徒蓝樱眉尾一挑，戏谑着反问：“你怎么还在，等着看我笑话？”

    梨央倒也不意外她的说话方式，只是摆手道：“当然不是，我还不至于无聊到这种程度。”

    “那你有何事？”

    梨央吞了一下口水，鼓起勇气道：“刚才也算我帮了你一个大忙，你能不能还我个人情。”

    司徒蓝樱循着她的目光，看向房间角落里的那道专属登台口，抿嘴轻笑一声，问道：“怎么？想从我这里登台？”

    梨央点了点头。

    方才秋绵远拿了银子去打点登记处的老妈子，本以为二人私交不错，可以请她通融一下，没想到那妇人格外胆小怕事，说死也不同意没有登记过照片的演员进去候场。所以，除了使用司徒蓝樱的专属登台通道，再也没别的法子了。

    司徒蓝樱挽了一下鬓角的青丝，缓缓勾起嘴角。“这个忙我还真不能帮你。”

    梨央早就猜到她不是个好说话的人，被/干脆拒绝后，不想继续浪费时间，转身就要离开。

    司徒蓝樱却突然叫住她，沉声问道：“柳垂怜到底出什么事了？”

    “受了点皮外伤，没什么大碍。”

    “所以说，我不帮你才是真正地帮你。”司徒蓝樱莞尔。

    “什么意思？”梨央转过身，感觉被绕得有点糊涂。

    司徒蓝樱慢悠悠地说道：“秋绵远那个女人，年老色衰还贼心不死，这些年把出头的希望都寄托在她的好徒弟柳垂怜身上，你要是抢了那丫头的风头，一旦东窗事发，秋绵远会出面保你吗？”

    秦梨央听她这么说，心里咯噔了一下。

    仔细想来，她和师徒两人相识不过才几个小时，只因凑巧遇到了麻烦，便理所当然地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但目前看，这场演出背后的利益纠葛远超自己的想象，如果踏出这一步，谁也不知道后果是怎样的。

    司徒蓝樱玩味地看着她。“想清楚没有？想清楚了就赶紧走，没遇到过你这么难讲道理的小孩。”

    秦梨央看向她浓密睫毛下，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突然感觉这个女人也绝非简单之辈。

    舞台就在眼前，登也不是，不登也不是，左右为难。

    节目一个接一个地进行着，周遭是山呼海啸般的掌声和音乐声，演员们激烈的舞步踏在舞台的木底板上，震得休息室也跟着隆隆作响。

    秦梨央一阵恍惚，心里想着，如果我也站上了舞台中央，将会看到怎么的画面呢？

    司徒蓝樱瞥了一眼梨央茫然无措的小脸，轻飘飘地提醒道：“时间不多了哦。”

    秦梨央下定决心，回道：“我答应帮柳姑娘唱这首歌，唱完了马上离开，绝不招惹是非，你要是还有些良心就帮我一回，我知道你有办法。”

    司徒蓝樱看她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良心是什么我还真不知道，如果要我帮你，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梨央哑口无言，她有什么能给这位大明星呢？

    司徒蓝樱却突然松了口：“算了，好处你先欠着，跟我来吧。”

    梨央来不及多想了，直接跟她来到所谓的专属登台通道。这是一架小小的升降台，仅能容纳一个人的身位，就连梨央这样的小个子，钻进去后也要微微缩起身子。

    她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对司徒蓝樱道：“下个节目就是我了，等回来后再跟你道谢。”

    “等一下，你怎么穿着布鞋？”

    司徒蓝樱看向梨央脚下，不由蹙起了眉头。

    梨央无奈地回答：“柳垂怜的鞋子我穿着不合脚，只能穿自己的了。”

    “胡闹！你这样上去要被笑掉大牙的，我去给你找双鞋换上。”

    梨央有些着急。“来不及了司徒小姐。”

    “慌什么？瞧你这点出息。”

    司徒蓝樱不着痕迹地轻笑一声，随即从自己的鞋架上拿出一双镶钻的细跟高跟鞋。“给你，换这双。”

    秦梨央一眼看到鞋尖上镶着几颗水蓝色的璀璨宝石，猜到这双鞋子价值不菲，心里不想欠她人情，于是拒绝了。

    司徒蓝樱却不肯罢休，义正言辞道：“台下观众可不认得你是柳垂怜还是秦梨央，你现在代表的是兰芝歌舞剧团，要是出了岔子陈老板绝不会放过你，就连我都可能受牵连，你好好想清楚。”

    梨央拧不过她，只好乖乖把鞋换上。

    这双做工精良的高跟鞋和她身上的水蓝色演出服倒是十分相称，可惜她穿不习惯，走起路来歪歪扭扭的。

    还没来得及适应，舞台上的报幕员已经报出了她的节目。

    梨央赶紧爬回升降台里，弓着腰，感受舞台上炫目的灯光一点一点铺满全身。直到她整个人出现在舞台上，场内响起了雷鸣般此起彼伏的掌声。

    兰芝歌舞剧团做为今年的东道主，只准备了三个节目，除了例行的开场舞和司徒蓝樱冲击桂冠的歌舞剧，最后一个便是陈老板力捧的新人带来的独唱。

    由于此前兰芝没有透露半点风声，众人都被吊足了胃口，纷纷猜测这位新人来头不小。

    兰芝歌舞歌团的陈老板坐在包厢里，一边摆弄着手上的玉扳指，一边跟身旁的刘明德谈笑风生。他低头看了看怀表，眼见着兰芝最后一个节目要开始了，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他心里明白，剧团想要持续发展，不能总指望那几个老人，要让观众看到新生一代的力量。论起资质，陈德不认为柳垂怜在司徒蓝樱之下，虽然不指望她今天拿什么成绩，但至少要让圈内的人看到，兰芝的地位，不是谁都可以撼动的。

    周围几个老板似乎也对兰芝的新人颇感兴趣，不停地向陈德打听。陈德抿了一口茶水，看向舞台，笑而不语。

    *

    大红色的帷幕缓缓拉开，刺眼的聚光灯渐渐黯淡，秦梨央精致的小脸在观众的视线中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陈德瞳孔瞬间放大，额头青筋暴起，手中的茶碗“咣当”地一声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刘明德发现异样，赶忙询问：“陈老板你这是怎么了？”

    陈德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回道：“突然想到一件事情，怕下面的人处理不来，我先失陪一会儿。”

    他刚准备起身，却被穆阳雪叫住。“陈老板，咱们兰芝的节目开始了，其他事情不能暂且放一下吗？”

    陈德从穆阳雪微微眯起眼睛中读出了劝阻的意味，自知刚才的行为太过莽撞，于是颔首坐正，故作平静，只是狠辣的目光仿佛要将舞台射穿。

    秦梨央站在偌大舞台的中央，翻滚的热浪和浑浊的空气将她紧紧包围。

    舞台上看不到观众的表情，视野仿佛被带到了黎明的边界，黑茫茫的一片望不到尽头，而听觉变得格外敏/感起来。

    梨央之前并未听过这首歌前奏。

    一个个跳跃的音符从她脑海中略过，她默默数着节拍，在某个音符像鱼儿一样跃出水面的瞬间，抓住了它。

    秦梨央开口唱歌了，歌声像一双灵巧的手，只用了两三下工夫，就将凛冽的早春撕开一道口子，蓬勃的万物从里面喷涌而出。

    赵湘虞和王泗源在看见梨央登场的时候已经惊得合不拢嘴，听到她的声音后更是瞠目结舌，赵湘虞甚至把红酒撒了一裤子，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实际上，梨央的唱功远没法跟专业歌手相比，因为紧张，气息和音准都有不少瑕疵，但她的声音有股清冽甘甜的味道，听上去婉转悦耳，娓娓动听，就像在炎热的正午，用刚舀上来的井水洗一把脸，整个人瞬间舒爽起来。

    此时，陈德铁青的脸色稍微舒缓了一些，他默默给自己重新倒了一盏茶，静静等着这个素未谋面的丫头要在他的地盘上耍什么花招。

    唱完一段后，梨央舒了一口气，暗暗庆幸这首歌曲调舒缓，她勉强能应付下来。

    间奏时间，几个身披蓝色轻纱的舞女走上舞台，随着音乐的旋律扭动着身姿，就像月光下的精灵，嬉笑着，欢闹着。

    按照之前的剧本，主唱也有一段舞蹈表演，因为没时间准备，秋绵远嘱咐她站在原地等间奏结束就可以了。

    梨央站在一米多高的升降台上，正欣赏着舞女们的轻歌曼舞，一个男子突然来到升降台旁边，微微鞠躬，同时向她伸出一只手邀请的手。

    这是一位清瘦的舞者，眼睛深邃，眼色在灰黑和浅蓝之间，鼻梁高挺，皮肤雪白，看上去是个西洋人。

    梨央悄悄对他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会跳舞，男子似乎不懂她的意思，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执意要牵她的手。

    梨央心里一下没了底儿，也不知道是不是秋绵远没有把节目变动交代清楚。

    此时舞台下面近千双眼睛满怀期待地望着他们，这么僵持下去总不是办法。梨央一咬牙，将手交给了舞伴。

    金发碧眼的舞伴揽过她的纤腰，带着她向舞台中央轻盈地跳去。

    秦梨央从没有跳过舞，心脏紧张得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起初，舞伴将自己的身体和梨央紧紧贴在一起，带着她寻找音乐的节拍。梨央身子绷得僵直，注意力高度集中才不至于踩到他的脚。两圈过后，他的舞步变得越来越快，快到已经超过了音乐的节奏，梨央跟得吃力，步子完全乱了套。

    更尴尬的是，她脚下高跟鞋的鞋跟开始变得摇摇晃晃，半点不敢吃力，仿佛下一步都要踩空。

    “可以了，我不能再跳了。”秦梨央踮着脚尖，努力攀着男子的肩，压低嗓音说道。

    那男子却像没听见一样，继续快速交替着舞步，梨央突然意识到这不是简单的误会，于是在他腰间狠狠掐了一把，男子吃痛，动作停止了一瞬。

    梨央面色微怒，低声警告道：“放开我，你的表演结束了。”

    紧接着，她将缠在自己腰上的手拂了下去，直接走向了舞台中央的立麦。

    秦梨央骨子里也是个好面子的人，虽然平日里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但只要站在人前，哪怕做不到十全十美，至少也要端庄体面。

    想到刚才那段出丑的舞蹈，她心里积了一团火，面对话筒，竟生出了一股磅礴的气度。

    她不再去想自己的处境，也不再纠结观众的想法，一门心思沉浸在音乐中，体味其中蕴含的情感。

    据说这首歌是柳垂怜自己填的词，如此温婉的曲调为何要配上这么伤感的歌词呢？柳姑娘是不是真的有一位遥远到无法企及的情人？这个人此刻会不会也在台下观看演出？若是他发现演出的人不是柳垂怜，会不会感到失望？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故事，文人用笔墨传承，画家用丹青描绘，而歌者则用心灵扣响动人的旋律。

    听众们慢慢安静下来，伴奏的声音很轻，全场仿佛只有梨央的歌声，时而低婉，时而哀伤，时而幽咽，复杂的情绪交错相织，明丽的歌声绕梁不绝。

    唱完最后一句的时候，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响彻整个剧场，梨央抬头看了看舞台上炫目的灯光，觉得眼前的景象如此不真实。

    或许，唱歌也不是一件太糟糕的事。

    她向场下深深鞠了一躬，接着转过身去，希望为观众留下一个充满无限遐想的背影，谁料刚刚迈出一步，脚下突然传来鞋跟断裂的清脆的声音，下一秒，整个人“噗通”一声，狠狠扑倒在地板上。

    一时间场内鸦雀无声，但转瞬就爆发出哄堂的大笑声。

    “我收回刚才那句话，我可能一辈子都不想登台。”

    秦梨央心如死灰地趴在地上，感觉对人世不再抱有任何眷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