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学曲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往往来自第一印象。

    从见到秦梨央的那一瞬间,柳垂怜就认定这是个没被世俗玷污过的姑娘,周身散发着一股干净的气息,跟剧团里的其他女人不一样。

    如果由她来代替自己演唱《漫天情》,台下的那位公子一定可以感受到相同的心意吧。

    秋绵远虽然极为不情愿,却也不敢跟受伤的柳垂怜扭着来,只能无奈地妥协道:“我找人送你去医院,这首歌就让我来教梨央姑娘唱吧。”

    “有您帮忙,我就彻底放心了。”

    柳垂怜对秋绵远点了点头,又拉起秦梨央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你放心地唱吧,出了什么事,有我担着。”

    梨央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忍不住怨念,你一个连台都没登过的小歌女,拿什么替我担着啊?但抬起头,又觉得柳垂怜的目光异常坚定,不像是许了一个敷衍的承诺。

    恍然间,梨央感觉这个姑娘肯定有什么秘密在瞒着自己。

    常年混迹在歌舞剧团里的女人,果真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

    走在陈阳城的街巷里,要是随便和哪位老乡聊起当今最红的歌手,八成是绕不开穆阳雪和司徒蓝樱的名字,因为她们在舞台上风华绝代,熠熠生辉,一颦一笑都牵动着歌迷的心。

    但要是回到十几年前,在老一辈的眼里,则另有一批实力超群的歌者,虽然她们大部分早就不活跃了,演唱的曲风也同现在有很大区别,却并不妨碍她们成为一代人眼中的传奇。

    而秋绵远便是其中的一位。

    秋绵远年轻时候是一位唱功十分卓越的歌女,模样生得也不错,只可惜性格古怪,说话难听,不知不觉得罪了许多官爷,只能渐渐从台前退下来。

    好在是金子总会发光,秋绵远不唱歌了,名气依然还在,即使那些不待见她的人,说起她的唱功也要竖大拇指。

    陈德惜才,将她招进兰芝歌舞剧团指导新人,柳垂怜是她这些年教出来的最得意的弟子,两人的感情亦如母女一般亲近。

    在陈阳城的歌舞圈,老师是一份非常受尊敬的职业,只有声望很高的歌者才资格指导新人,因此实力歌姬们都愿意收几名“爱徒”,以彰显的自己的歌坛地位以及无私培养新人的大爱之心。

    不过凡事总有个例外,譬如风头正盛的司徒蓝樱小姐,就连走过场的“名誉老师”都十分抗拒,她那人心思太重,不愿意别人攀附自己的名气。

    与之相对的,秋绵远则以尽职尽责,极度苛刻而远近闻名。

    柳垂怜乘着黄包车离开后,秋绵远沉着脸,二话不说,先给梨央来了个“下马威”。

    “丑话放在前头,今晚的演出关乎到整个兰芝歌舞剧团的名誉,绝不是一场儿戏,如果你达不到要求,就算怜儿跟我断绝关系,我也绝对不会让你登台的。”

    秦梨央强作镇定地点了点头,回道:“既然答应了柳姑娘,我一定会尽力的。”

    “你识谱吗?”

    秋绵远不抱希望地问了一嘴,梨央也毫不意外地摇了摇头。

    “那好,你跟着我唱三遍,如果三遍以后还是记不住,唱不准,说明你不适合干这行,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明白了吗?”

    秦梨央再次点了点头。

    跟柳垂怜温柔缠绵的嗓音相比,秋绵远的声音有一种饱经风霜的厚重感,而且她音准极佳,每个音节、每个节拍都唱得如同教科书一般完美。秦梨央一句句跟唱下来,学得并不吃力。

    秋绵远也发现,秦梨央的嗓音条件非常出众,清脆却不尖锐,婉转又带着一丝妩媚,像山间的溪水,时而急促时而舒缓,一路弯弯绕绕,最后流到心田里,甜甜的,凉凉的,痒痒的,无论听多久都觉得意犹未尽。

    而且她记性也不错,只教了一遍,基本就能哼下来了,虽然经验不足,但这份紧张和羞涩恰好迎合了歌曲本身的意境,听上去别有一番风味。

    “看来今晚你要出些风头了。”秋绵远松了一口气,对她笑了笑,既是鼓励也是赞许。

    即使得到名师认可,梨央的内心仍然十分犹豫。师兄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份剧团作曲的工作,现在脚跟还没站稳呢,自己就要贸然参加这么重要的演出,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他们三个乡巴佬肯定得卷铺盖滚蛋了。

    而秋绵远又何尝不担心后果呢?以陈德的性格,此番冒险很可能让她和柳垂怜在陈阳城永无立足之地,可看着眼前的秦梨央,又觉得上天给了她一次绝无仅有的机会,这姑娘资质比柳垂怜还要优秀许多,如果今晚能够顺利登台获得关注,日后再加以培养,指不成会成为第二个穆阳雪呢。

    几番挣扎后,她还是决定铤而走险,向秦梨央讲解了今晚的演出事宜。

    “今晚的百灵歌会总共有十八个节目,兰芝歌舞剧团作为主办方,也只出了其中三个节目。一支开场集体舞,一首司徒蓝樱的独唱,还有就是这首怜儿的独唱。如果你实力不济,我无论如何都不敢冒这个风险,但是听了你的歌声,我觉得它会成为今晚的惊喜。”

    还惊喜呢,不成惊吓就不错了——

    秦梨央心里七上八下打着鼓,幸而这首歌本身并不难唱,若是那种山呼海啸的唱法,让她再练个几年也是做不到的。

    “不过,真的不用跟老板请示一下吗?”她惴惴不安地问道。

    “要是说了,他一定不会同意,索性先斩后奏,让他看看什么叫后生可畏。”

    梨央按了按鼓胀的太阳穴,一颗心像掉进几百米的深井里,不着底儿。她实在不明白秋绵远对自己的信心从何而来,只知道今晚的演出是躲不过去了。

    秦梨央识字有限,秋绵远只好将歌词一句一句读给她 ,等到全部记熟后,又将如何走位,如何配合灯光,如何管理表情等等全部教了一遍。梨央虽在戏台上跑过龙套,对这些东西不算完全陌生,但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记住全部东西,仍然是个艰巨的挑战。

    索性年轻人记性好,用了不到两个钟头,已经记得大差不差了,秋绵远也终于松下一口气,握着她的手说道:“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疯狂过,今晚真的要拜托你了。”

    秦梨央用手帕擦了擦额角的汗珠,觉得这一天过得比之前的十几年都要刺激,刚刚用匕首刺伤司令府的长官,险些被送进警署,转身就要同陈阳城最优秀的歌女们一起登台演出,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荒天下之大谬。

    *

    方才,程冬雨同梨央等人分别后,便避开一众宾客的视线,跟随穆阳雪来到一间桃花掩映下的小小庭院。

    二人在精致的梨花木茶几前落座,程冬雨从提包中拿出几张字迹工整的乐谱,双手呈到穆阳雪眼前。

    穆阳雪没有着急看谱,反倒用一双含笑的明眸上上下下打量他,直到侍女端上来一壶上好的龙井茶,才开口笑道:“辛苦程先生了。”

    穆阳雪冰雪聪明,又勤奋好学,在音乐方面有极高的造诣,虽然嫁人后不便在剧团演出了,却因为录了几张脍炙人口的唱片,名气传出陈阳城,成了名副其实的国民歌星。

    除了演唱本身外,穆阳雪对词曲的要求也非常高,有时候买不到合适的,甚至会自己写一些,但总归是差了点感觉,直到友人为她推荐了程先生的曲子,才让她产生了从未有过的赞叹和欣喜。

    程冬雨创作的每一首乐曲都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每一首都是她梦寐以求的,这种艺术上的契合,让她对眼前这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产生了难以名状的好感。

    而程冬雨对这样一位美丽且才华横溢的女歌星自然也是仰慕至极。对坐而谈,一开始还稍显拘谨,但相投的爱好很快就拉进了彼此的距离。

    两人从戏曲聊到西洋音乐,从诗歌谈到话剧,因为兴趣所致,不知不觉就忘了时间,直到几个小丫鬟找来的时候,他们还在恍若无人地畅聊着。

    “太太,你怎么在这里啊?”

    领头的小丫鬟见穆阳雪正在跟陌生男人私会,立马拧起了眉头。

    另一个丫鬟边喘粗气边对穆阳雪埋怨道:“太太,你犯什么糊涂,刘老板找你找得直发疯,大太太在旁边酸话都说了一篓子了。”

    “她知道我在这儿?”穆阳雪神色倏地慌张起来。

    “要是让她瞧见,那天还不得塌了?”

    小丫鬟急得跺了一下脚。“快走吧,我看见大太太手下的人也往这边来找您了。”

    穆阳雪脸色煞白,程冬雨也不免神情尴尬。

    “程先生,抱歉,我先告辞了。”穆阳雪站起身,微微行了个点头礼。

    程冬雨是个聪明人,看她们这副模样,心里也明白了大概,不过他毕竟是外人,不便多说什么,只能起身目送穆阳雪离开。

    穆阳雪还没走两步,领头丫鬟突然贴着她的耳朵嘀咕了几句,她先是露出一副诧异的表情,随即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转身对程冬雨说道:“程先生,你那位小师妹可能要晚些回去了。”

    程冬雨还未来得及询问缘由,三个女人已经转身急匆匆地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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