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庭审于公诉二十日后正式开庭。

    在此之前，秦梨央作为重大嫌疑人一直羁押在看守所中，由于她身份特殊，还是得到了相当高的待遇，也依照规定与辩护律师进行了几次沟通。

    她对这桩案件的前因后果完全是一副状况外的样子，只道在酒店外偷听了龙茗和鹤田怜子的对话，心急之下去剧场取柳垂怜的遗物，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了吊在栅顶上的王玉衡，其他一概不清楚。

    律师已经提前从叶珑心那里了解了基本情况，很显然，这姑娘是掉进精心设计的连环套了。

    检察官调查取证过程中，许多重要的人证、物证凭空消失，案件疑点重重，但从哪个角度都无法洗脱秦梨央的嫌疑，如果对方再存心搞些小动作，形势将变得更加不利。

    从看守所离开后，律师不敢有半点耽搁，立马向叶珑心汇报了情况，叶珑心只留下四个字：尽力而为。

    *

    庭审当日，偌大的法庭内，右手边为原告席，坐着司令府派出的委托代理人刘律师；左手边为被告席，坐着秦梨央的辩护人张正明张律师；中间用一米高的围杆圈起被告人席，坐着嫌疑人秦梨央；正后方是坐满了人的旁听席，正前方则是高高在上的审判席，审判长龙茗身穿黑色法袍，头顶悬着“忠诚坚定，公正司法”的牌匾，目光如炬，一派威严。

    说来还要感谢王玉衡的支持，龙茗已经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很长时间了，居高临下，看人间百态，每一次都有不同的感悟。

    庭审之前，调查员和原、被告双方已经向检察院递交了证据，接下来进行的是法庭调查环节。

    原告方刘律师坚持认为被告人秦梨央是本次案件的凶手，并且列出几点推理逻辑：

    首先，一个月前司令府下达通知，汀兰剧场暂时取消一切接待事宜，仅作为仓库使用，且物品进出都需要提前审批，而事发前一晚秦梨央突然出现在剧场门口，未持任何证明，试图避过门卫偷偷潜入，行为诡异，难以理解。

    第二，王府丫鬟春苑作证，事发前一晚，被告人秦梨央与王玉衡在书房内发生了激烈的争吵，王玉衡对被告人进行了严厉斥责，秦梨央从房间出来的时候，眼角还挂着泪痕，说明两人之间存在矛盾。

    第三，案发现场除王玉衡和秦梨央外，没有其他人出现过的痕迹，而勒死王玉衡的作案工具是一个安装了电动装置的钢索，即使是女子的力量也可以轻松操作。众所周知，秦梨央曾是兰芝歌舞剧团的歌女，对舞台构造十分熟悉，因此完全有独立作案的可能。

    最后，根据调查结果，秦梨央这些年来一直跟投奔霖海的王泗源有书信往来，两人相识多年，秦梨央做歌女的时候就得到过王泗源的诸多帮助。王玉衡身边的警卫员可以作证，司令曾怀疑两人有染，并做出了警告。

    王玉衡被害之前刚刚举行了认亲仪式，将叶彩航列为唯一继承人，王玉衡去世后，王泗源作为幼童的亲生父亲，无疑将获得巨大的利益，这很可能是秦梨央的重要作案动机。

    听到这里，旁听席上立即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躁动，人总是喜欢八卦的，仿佛一切纠纷只要扯上男女关系就有了定论。情杀，罪加一等！

    接下来轮到秦梨央的律师进行辩护发言。微妙得是，秦梨央的证词中多次提及审判长龙茗，显然他也是有一定嫌疑的，按照避嫌的原则本不应该受理这桩案件，可即便向法院说明了情况，他还是像局外人一样高高地坐在了审判席上。

    张律师收敛了一下思绪，开始针对原告方的观点进行辩护：

    首先，秦梨央之所以出现在剧场，是因为事发前一天晚上，她在虞隍酒店的花园中无意听到了龙茗与其未婚妻鹤田怜子的对话，两人准备烧毁存放在仓库中的柳垂怜的遗物。柳垂怜曾与秦梨央共事，两人义结金兰，情同姐妹，秦梨央在万分心急的情况下，没有过多考虑就直接前往剧场取东西，但因为门卫阻拦，当晚并未进入剧场。

    第二，秦梨央之所以与王玉衡发生争吵，是因为当晚她主动提出想去仓库取些私人物品，但王玉衡拒绝了她的请求，并且表现出异乎寻常的激动。这里推断，他原本就计划去剧场运送资料，为了防止被秦梨央撞破，才故意放出狠话吓唬她。

    第三，关于舞台上的吊索装置。秦梨央在剧团时期是一位歌女，并不负责舞台检修工作，因此并不了解栅顶的结构，更不懂得吊索的安装方式。

    另外，在检察院提供的证物资料中，并未说明密室的开启方式和装置的触发机制，换句话说，目前还无法确定王玉衡的真正死因。被告人亲身经历的事实是，她来到主演出厅，被舞台上的光亮所吸引，靠近观察时发现了王玉衡的尸体，但全程并不知道吊索装置的存在。

    最后一条，秦梨央与王泗源清清白白，书信所言皆为日常琐碎，并无半点暧昧之意，当事人王泗源和他的妻子叶宁欢都出席了本次庭审，他们可以为被告人作证。

    检察长是个严谨且严肃的中年男子，听完辩护人的陈述后，抬头看了一眼端坐在上方的龙茗，说道：“审判长，既然被告人在案件的关键点中提到了您，也请您讲一下当晚的情况吧。”

    龙茗从容开口道：“案发前一天，我与未婚妻在虞隍酒店附近散步，确实讲起了柳垂怜的遗物，只是没想到深更半夜，竟被旁人听了去。”

    “您记得大约是什么时间吗？”

    “晚上9点钟左右。”

    “这样看来，秦梨央在听到对话后，先回司令府请家丁帮忙，9点45分再到剧场与门卫交涉，时间上是说得通的。”

    原告律师发言道：“这里需要强调一点，秦梨央所请的工人不是普通干粗活的家丁，而是司令府的电工。”他又着重强调：“整个司令府仅有两名电工，另一个还是学徒，有能力布置电动机关的只有这个杨师傅，会不会太凑巧了一点？”

    被告辩护人冷冰冰地回道：“到底是不是巧合，还是希望警察员尽快找到失踪的杨师傅，由他亲自说明情况。另外还有一处疑点，既然您认为秦梨央前一晚悄悄潜入剧场安装了吊索装置，那她为什么要明晃晃地在周围转悠，甚至跟门卫发生了争执，她就不怕打草惊蛇吗？”

    原告律师敲了敲桌子：“看来您根本没有好好读过庭前资料，证词交代得清清楚楚，杨师傅将门卫骗进屋里喝酒，秦梨央想趁这个机会偷偷溜进大门，结果被发现并劝了回去。后来两个门卫又被拉回屋里喝得酩酊大醉，直到第二天早上才醒过来，中间发生的事一概不清楚。”

    “总之，那晚秦梨央和杨电工的表现都十分可疑，我相信审判长大人会做出公正的判断。”

    龙茗点了点头，表示对这段情况基本了解，继续提问道：“被告人声称当晚发生争吵，是因为自己请求进入剧场而被拒绝，但并未就此向检察员提供证据，是这样吗？”

    被告辩护人回答：“当晚房间里只有王玉衡和秦梨央两个人。”

    “证人没有听清楚他们争吵的内容吗？”

    证人席上的小丫鬟大声回答：“是的，审判长！”

    “好的，案发前一天的情况先了解到这里。”龙茗整理了一下手中的材料，又说道：“请被告辩护人讲一下案发当天的经过。”

    张律师回道：“案发当天，秦梨央从一批搬运工那里得知，剧场仓库暂时开放一段时间，因此于9点40分左右离开酒店赶到剧场，到了后发现整座小楼一片漆黑，走进正厅时，王玉衡已经被吊死了。”

    剧场门卫小刘站在证人席上，预感到审判长很快就要问自己话了，浑身止不住地打起了哆嗦。

    果然，龙茗微微抬头，严肃地盯着他道：“请描述一下当晚的情景。”

    “那天......我.......我值夜班，跟我一起当班的小子突然闹肚子，要去蹲茅坑，离开之前叮嘱我，10点左右酒店会派人过来搬东西。我寻思时间还早，就在那放空，突然看见一个女的在路灯底下转悠，我感觉有......有点奇怪，就把她叫过来问怎么回事，她说自己是从酒店过来的，我就给放进去了。”

    龙茗表情有些疑惑：“你不知道她是司令太太吗？”

    “我......我一个下人，到哪儿认识司令太太啊。”

    “可她身材如此瘦弱，怎么看都不像搬货的人，你就没有怀疑吗？”

    小门卫吓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是我的错，当时天太冷了，脑子转不过来弯，没多想就把人放进去了，大人您行行好饶过我吧！”

    龙茗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又问：“司令进入剧场你们知道吗？”

    他狂点头。“知道知道！”

    “什么时间？”

    “我记得是九点，九点一刻。”

    “你们知道司令来剧场做什么吗？”

    他一脸为难：“这......这我们可不敢问......”

    “剧场只有一个入口吗？”

    “是的，之前还有一个后门，为了安全已经封死了。 ”

    “你看守期间里，除了王玉衡和秦梨央，还有其他人进入过剧场吗？”

    “没有了！剧场一直有两个人看守，一个人去解手，另一个人还得守在原地，没有证件绝对不会放行。”

    这个证人问完了，龙茗看了一眼手中的资料，突然蹙起眉头：“在酒店里引导秦梨央去剧场的女工人为什么没有给出供词？”

    检察员的表情有些无奈：“那个女人见到王玉衡遇害的场面，当场吓晕了过去，醒来后神志不清，问什么都说不记得了。”

    龙茗捏着太阳穴问：“同行不是还有好几个工人吗？”

    检察官回道：“那帮人说当时忙着干活，不记得有年轻女子过来搭话。他们都是工头临时雇来的帮工，让干啥就干啥，其他都不懂。”

    “那证据可就断掉了。”

    被告辩护人突然提出另一个请求：“本次案件的作案工具，也就是安装在栅顶上的电动吊索已经被检查院取走了，但是庭审前并未向我方提供调查结果，我认为如何利用工具实施作案是本案的重要突破点，希望检察官能当庭作出解释。”

    “被告辩护人所提的问题正是我准备解释的。”

    借着他的话头，检察员请上来一位蓄着胡子，邋里邋遢，目光却异常锐利的中年男子，向众人介绍道，这位是著名的机械工程师余明同教授，此刻他手里拿着的就是那个杀人的电动吊索。

    他操着一口含糊的外地口音，庭下众人都纷纷皱起了眉头，龙茗却听得格外认真。

    “这个装置其实很简单，在栅顶上固定好托架、电动机和绳套，按动开关就能控制钢索的下落和收紧，只要提前预知被害人出现在某个固定位置上，任何人都可以实施作案。”

    原告律师马上抓住了重点：“你的意思是，这个装置只有在场的人才能控制？”

    余教授用粗壮的手臂托起了装置，指着一处凹槽说道：“你看看，这里应该是有远距离操控的电线和开关，只是被齐根剪断了。”

    龙茗问：“现场有发现电线吗？”

    检察官回答没有。当时涌入现场的工人毫无经验，加上工头突然晕倒，他们只顾着救人去了，根本没有保护现场的意识。也就是说，从事发到警察入场有很长一段时间盲区，想要藏根电线完全不是问题。”

    被告辩护人感觉血压飙升，但还是极力保持平静。“余教授，电机的开关不能同其他装置连在一起吗？比如开启密室，绳套自动飞落下来。”

    余先生明白他的意思，回道：“理论上是可以，但是我认为很难操作，起码要提前打开密室，再将电线从栅顶引入地下，与密室的启动机关连接在一起。另外还有一点需要考虑，被害人当时的姿势是跪在地板上，虽然身体的位置是固定的，但头部和颈部可以活动，如果犯人不在现场控制，被绳索套中的几率是非常低的。”

    待他分析完毕，龙茗敲了一下法槌，当庭宣布，本案疑点众多，证人失踪，证据不足，无法宣判，将在进一步调查后开启第二次庭审。

    旁观席顿时一片哗然，大家面面相觑，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