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小四!”从梁呈章书房出去,穿过楠竹月洞门,顾彦知就冷了脸面,等再与都司指挥使府上一干人分开后,他更撂了脸色,唤着身边跟班当先离开。自打明白事理在嫡母眼皮下讨生活起,于他而言,这可算得破天荒头遭不给顾刘氏面子。他这般举动,自也激起了顾刘氏满面怒容,先前在梁砚身上吃的瘪,当即就要在顾彦知身上讨回来。

    “站住!”顾刘氏怒喝,“我还没跟你算……”

    “母亲!”

    “他倒摆上……”

    “母亲!”顾晚晚面上也不好瞧,顾家打了蕙娘算盘,她心中恼怒不输她二哥。但她母亲那未尽之语,气怒着要和她二哥算的那份账,却使她忧心忡忡。尤其,她大哥还阴沉着面色,不知腹中怎样心思。

    顾晚晚好言好语暂且安抚住了顾刘氏,使其先回了歇脚处。

    “大哥……”

    眼见李非对顾彦安耳语几句后,顾彦安周围气场更狠沉了些,顾晚晚心中打鼓,踌躇着上前。

    “求你不要跟他为难,他没有恶意,只是钦佩威北大将军,想亲眼瞧瞧模样……真的,不看二哥薄面,便权当给晚晚一点情面好吗?大哥,阿晚求你,我……我……”

    “闲管什么?他与你何干!”顾彦安皱眉。

    “当然有关!”顾晚晚忽然红通双眼,再瞧她大哥仍一副阴沉面目,她心头气急,银牙暗咬从发上拔了根鎏金簪子下来,脖颈微抬,让簪尖抵准了脖子。

    “大哥若是不答应……”顾晚晚握紧了簪子。

    “小姐不可!”李非在旁惊呼。

    “没出息!”顾彦安抬手夺走顾晚晚手中簪子,将发簪打落在地,冷了顾晚晚片刻,又从地上捡起发簪替她戴回发上,道:“若果真如你所说,我不对付他。”

    这话一出顾晚晚心下拨云见日,当即破涕为笑,眼尾红稍退,“谢谢大哥。”

    “去吧。”

    因两家女眷席位并不在西花厅,而是单独一桌摆在她们歇脚处的厢房中,顾彦安宽慰了顾晚晚几句就打发了她离开。

    “大公子,钱家大哥儿的文章便罢了,只是陈元那里——”李非知晓顾彦安定有安排,他眼力见的提了提话头。

    顾彦安眸色沉沉,负手静立一会后,招手对李非一阵耳语。

    在一丛假山石林后的一座飞檐攒尖半亭内,赫然站着当先一步离开的顾彦知,他左手边亭柱旁靠着一身小厮打扮的钱奇,右手边并肩而立的是陈元。

    钱奇一身小厮装扮随宴,本来却无甚旁心,也正如顾晚晚对顾彦安说辞那般,他的确钦佩接连收复北疆七城的威北大将军如狂,梦中都盼着得见真目。可这一切,在他瞧见陈元,在得知顾府尊、顾家那龌龊心思,打了蕙娘盘算后,半分欢喜劲也提不起。

    “季先……对不住……”顾彦知喉头涩涩,他曾对陈元应诺过,定替他护住徐蕙,今既失言又乃他顾家之大过,如何辩说,都脱不去他是顾家人之事实。

    “怎能怪你。”陈元右手背上血星点点,不知何时或擦或撞或一拳打在了哪里,或是在楠竹林月洞门前钱奇见着他,并示意他一道离开,或从钱奇口中猜测得知那时候,又或是真真正正听子通道明……此刻,他脑中空空洞洞,哪里记得,又怎生情愿去记得。

    回想起来,在高鹏楼里就分明见了端倪,她那般委屈却只把伤心难过掩在心里,轻靠住他肩膀不一会就浅浅沉沉的合了眼,没有纷乱心事,没有难言的逼迫,她怎会连一个安稳觉都无?

    能怪谁?他能怪什么?从在静心庵寻到她那刻,静心庵中、她温柔轻声的诀别那刻起,他早没有了资格。遑论怪及子通。

    陈元挪动脚跟,迈出半亭。

    “季先!哪里去?!”钱奇不再靠着亭柱,忙打直身子,跟随陈元追出几步。

    哪里去?

    陈元没有答案,也给不出答案。

    可若问他内心……他想见她,疯似了的想见她,他要带她离开,去一个徐家、顾家都寻她不见之地,哪怕丢掉性命,哪怕以命换命,仅仅保其一次能让她自己抉择的权利,他的命他不在乎,从数数年前跟随陈伯来到临风府城那时,他就不在乎。只是陈伯竭尽其能的给了他一个家,他不管不顾,他若死了,陈伯又该怎么办?怎忍心让陈伯白发人送黑发人……

    陈元只觉脑中吵吵嚷嚷,似要炸裂。

    “季先!那位可是天潢贵胄,你略冷静冷静,不是你我能撼动的!从长计议……我们从长计议。”钱奇心头甚忧却又不能不设法宽慰着陈元。季先能拿什么去跟那位拼,无非一条命、白白搭上一条命罢了。

    “子通你劝劝,也劝劝他。”

    钱奇难得遇上这般使不上劲儿的时候,一时间,心下也没主意。

    顾彦知张了张嘴,却半个字都吐不出口。这时候说什么都显苍白。

    “二公子,老爷已派人来催了两遍,让你立刻过去西花厅,那头已经开宴。”小四从假山前头急步过来,对顾彦知回禀。

    “不去了。”

    “啊?”小四急了起来,“怎么成呢……要是不去,等回了府衙……”小四在顾彦知射来的视线中咬住了舌头,不敢再多言。

    “你快过去。”

    出声的是陈元。

    “我不会乱来。”

    若能不管不顾,早在静心庵那会他就同蕙娘远走了。然偏偏正是这份清醒以对,恰恰成了他在蕙娘一事上最为煎熬的根源。

    “是啊,在拜谒那位时你都在场,这会开宴你若缺席,如何都说不过去。”若让都司衙门的校尉武官挑出了礼数有失,顾府尊颜面哪里搁……定要在子通身上找补回来的,何必去触那份霉头。

    钱奇又道:“这里有我,你且放心。”

    到底,顾彦知点了点头。

    “小四,”临离开前,顾彦知再三思量后吩咐:“你不必跟我,立刻、仔细着送宏良和季先出去。……我大哥定然知晓季先在此,不即刻离开,恐横生枝节。”话到后面,顾彦知又对钱奇和陈元道。

    毕竟他大哥有多在乎蕙娘,就多妒厌季先,也尽管那样在乎仅仅是虚于表面的占据,而今更是为攀图之欲献出了蕙娘,但却不会减少丁点儿对季先之恶。

    “虑得在理。”提起顾彦安,钱奇面上没甚好颜色,“是该尽快离开。”免得顾彦安那厮发了疯,胡乱咬人。

    “眼下咱们也不能做甚,季先,还是先离开为妙,蕙娘之事等出去了再从长计议。”

    陈元脑中的吵吵嚷嚷犹如天人交战,两侧太阳穴刺突突的疼更使他瞳孔微缩,顾彦知跟钱奇所虑落在他耳内,他听得分明又不甚分明。只在一阵上不着天下不挨地的空落落后,思绪暂且停滞似乎又清明了几分。在顾彦知二人心焦火燎的关切视线下,他应了声“好。”

    “宏良!若再有机会——”

    钱奇明白顾彦知提的是他今日这番由来之因,轻言:“无妨,总有得见庐山真颜的时候。”钱奇之志非他父母能明,他胸中一腔热血似生来就比别人沸腾,能从兵法军策、从刀枪箭矢中感受出、读出沙场的豪壮萧瑟。谁说男儿应该生而为庙堂?阴阳两面的仕途官场,非他所愿。

    *

    西花厅那头的宴乐之乐隐隐约约飘过了楠竹林,穿过月洞门,不太真切的闯进了徐蕙耳畔。

    她待在茶水房内,一阵没由来的心慌。

    刺啦一声响。

    竟心神不宁的撞拂碎了一只玉色茶盏。

    又在一番收拾中,不慎划伤手指。

    “姑娘莫在碰了,让小人来收拾。”说话之人是府衙早早安排在园子内伺候的小厮,梁砚瞧他机灵,便提拔他进了中院,搁茶水房内做些炉火差事。

    徐蕙用巾帕略略包缠伤处,甚为歉意的低道了几句,而后退去门廊外面。

    那位天潢贵胄大将军她并无机会得见,梁副将军只把她安置在茶水房候等,便再无下文。

    到底是去是留……徐蕙心中没底。

    她么,自当盼着那位瞧她不上,入不得他眼。

    她轻轻抚过微凉的脸颊。

    灰黑夜色搅乱了徐蕙满腹心绪,她惴惴不安,心头挂念起了陈元。

    西花厅外仍旧丝竹阵阵,却也实打实的严防戒备。钱奇纵心急如焚,到底一身随从装扮,不敢放肆。只打着眼色,支使小四进去寻了顾彦知出来。

    他在外左等右等,等来等去忽见一兵甲入内禀报。

    那兵甲对梁砚耳语了几句,梁砚面色微变。

    没片刻,钱奇就瞅见梁呈章从里面迈出,身侧还随有顾府尊和都司张指挥使。钱奇略略低头,与外头一众随侍躬身见礼。

    梁呈章当先而行,从他身前大步行过。梁砚脸上微见凝重,却半字不语,只紧紧跟上梁呈章。剩下一堆闻风而动的临风府官员,搁原地面面相觑。

    顾鸿并都司张指挥使相视一眼,两人皆打了个激灵,猛然回神,亦忙不迭地跟了过去。

    “怎么回事?”听过小四几句回禀,顾彦知立时就要出来,但遇主桌动静,又见那位中途离席,他如何能于那位之前前行,这便耽搁了会子。

    “季先怎会……?”顾彦知压低嗓音问。

    此哪是说话的地方,钱奇示意顾彦知先出西花厅院子。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