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徐蕙身形微顿,转回身问,“你说什么?”

    陈元掷地有声:“我带你走。”

    他不高不低的话似惊涛拍岸、狂风卷沙般,敲在了正向他看过来的主仆二人的心头。

    “你你你你——”最先惊乍的是兰香。

    她使劲过了过脑子,待将陈元所言剖得明白干净后,险些气背过气去,“我家姑娘怎么会与你——!”

    ‘私奔’二字。

    兰香倒没说出口。

    一念至此,兰香忙又转动眼珠子,仔细盯住徐蕙,一颗心怦怦直跳,“姑娘……”

    见徐蕙虽未及时回应,却在倏然间舒展了娥眉,兰香紧张地肃起了神色。姑娘她好不容易才打消掉绞发做姑子一茬,吩咐回去,转眼间该不会……

    她才从慧定那清心寡淡的日子中解脱出来,不必跟随姑娘舍了三千烦恼,这、这事——

    兰香哭丧着一张脸。

    如若姑娘真有此意……

    不是逼得她没活路……

    逼她去死吗?

    她心头漏跳一拍,“咱、咱们回吧……姑娘?”兰香在徐蕙身后轻言。

    徐蕙对兰香的话置若罔闻,兰香如临大敌般神色也落在了她眼中,可她仍旧没理会。

    她眸光轻抬,深深看向陈元。

    迈步回去,先是在离他一步远之处停下,忽地,却是依偎在了他怀中,“我们该走去哪里?”

    “天宽地广、总有——”

    “阿元哥哥。”

    徐蕙轻轻一声打断陈元的话,“陈伯呢?我俩走了,陈伯该怎么办?”

    “我带他……”

    陈元一瞬间有些哑然,喉头涩涩的,“我们一起……”

    “阿元哥哥。”徐蕙仍旧唤得很轻,甚至轻得她自己都觉着自己听不见了,“你不会。”

    陈元瞳孔微缩,“不,蕙娘,我……”

    徐蕙离开他怀抱,“你若真能撇下陈伯,或者带着陈伯自此颠沛流离,仅仅、只仅仅为了我俩朝夕厮守……如若真是这样,这么一个不仁不孝的陈季先,不配我徐蕙倾情相待。”

    “先前……”

    “先前是我思虑不周。那些话,你权当过耳的风……忘了吧。”

    陈元身世如何徐蕙一点不知,但她却知晓,无论任何时候于陈元而言,陈伯永远都是那个不能被撇下的人。

    比她更甚。

    陈元似如雷击,沉默了片刻后又猛然上前一步。

    徐蕙略微后退,轻垂了些眼帘,错开了和陈元对视的目光。

    她不是非要同陈伯计较,也非作茧自缚,实是她不能、因她之故,而使她的阿元哥哥落得一个不仁不孝的坏名声。

    自打长大了经事起,就不曾掉过眼泪的徐蕙,这时,只觉得有好些酸热之物汇在了她双瞳中,争先相拥,似要相继挤了出来。

    她慌忙背对陈元。

    直到将一双秋瞳瞪圆了,咬紧了贝齿,才将其逼回去。

    她家姑娘此般伤心,陈元瞧不见,兰香却是不忍不去瞧的。

    这下,尽管‘私奔’一茬,究竟谁先提起,陈元也好,她家姑娘也罢,兰香是半字都不敢说了。

    顺带着连奚落陈元的心思,也消失了个干净。

    “我们回。”

    徐蕙语调有些清冷,迈步时,背脊身姿都舒展到了往日无二,似乎要绝了陈元从她背影中窥见出什么情绪。

    或许,当人冷静到极致时,周身上下本就会充蕴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冷漠。

    徐蕙脚下越来越快。

    “姑娘?”

    兰香察觉到徐蕙应该有话憋在心上并未出口,而那些话又令自家姑娘伤心难过,她略作思忖,道:“姑娘且等等……咱们在庵中住了几日,也有些叨扰的,我去和慧定小师傅说一声儿,告个别。”

    这回不等徐蕙说甚,兰香只拿余光觑了眼陈元,便极有眼力见走开了。

    陈元喉嗓微动,想走近前去,却被徐蕙红通通的秋瞳盯怔在了原地。

    “蕙娘。”他唤得很轻。

    但当低唤声传到徐蕙耳中时,徐蕙仍是半字不愿多言,只微瞥过头颅,将视线定格在不远处的石道上。

    只有那双红通眼眸,那红通眼眸内愈发汹涌的泪雾,似诉说着主人内心难以言喻的情愫。

    真真木头呆子。与慧定告别完回转的兰香望见圆月门这边一幕,撇了撇嘴,心道:好你个陈元,既给了你机会,确这样不中用,哄人都不会!

    兰香走回去,故意拿身子挡住了些陈元视线,侧身站在徐蕙身后,“姑娘,咱们走。”为了表示自己愤怒,她连余光都未向陈元那边瞅上半眼,还将个‘走’字吐咬得极重。

    直到走出静心庵山门,坐上菜贩那辆回城的骡车……尽管日头仍旧出奇的炙晒,兰香却能保持一张冷然的面孔不变,对陈元嗤之以鼻。

    在骡车颠簸下,她几次三番想不吐不快地抱怨几声,都被徐蕙瞪过来的眼神给堵了回去。

    有她家姑娘在,兰香敢怒不敢言。只好心下暗暗腹诽,在腹诽过陈家穷酸后,又埋怨着骡车破旧,既无遮挡炙阳的挡蓬,还许多的脏臭货物。她吃些苦没甚打紧,可是苦了她家姑娘!

    不提顾家大公子,便是在自家府上,她家姑娘哪回出行,这般落魄过?

    兰香挤身拦在徐蕙和陈元中间,冷面瞪眸,没甚好脸色地瞥着陈元。

    “挡一挡太阳。”陈元越过兰香,将来时戴在头顶以避开顾彦安手下追堵的灰旧草帽,递给徐蕙。

    “什么破——”

    东西。

    兰香到嘴一句没说完,却倏见徐蕙把草帽稳稳地接住了,且还如陈元所言,系在了头上,没有半分厌烦之色。

    兰香张了张嘴,等过片刻,看自家姑娘分毫不搭理自己,只好将余话尽数咽回肚中,歇了较真气儿,再不去和陈元计较。

    灰旧草帽虚虚掩住了徐蕙半张丽容,她没甚精神、斜斜地轻靠住垛堞在车板上的几袋草料。

    陈元心口颤了一下。

    他心疼极了。

    霎时间,所有心疼的话、解释之言阵阵汹涌到胸口,涌至喉咙,但一字都不能出口。

    昔日那句句“非君不嫁”,叫他“莫要相负”,可他终究还是负了。

    既是相负之人,他又有何面目去言说、去解释、去心疼、去关怀。若用最苍白的一句形容,他和她,当时当下、此时此刻,大概即是‘咫尺天涯’。

    陈元努力将心神,投放在缓慢倒退的斑驳树影上。

    他能忍住汹涌情愫,把一腔话咽回去,却无论如何、费尽心神也管不住自己的眼神。

    炽热而深沉。

    浓浓的无声话语,深深浅浅,无声无息偷藏在了他眼底。

    但在徐蕙心有所应地朝他望过来时,动若惊兔,刹那间又藏隐了个干净。

    徐蕙眼含失望地收回目光。她不知是下意识还是揣带着气性,压低了草帽边沿。再不对陈元投去半眼。

    等几息过后,似又缓缓释怀。

    从来她有多了解陈元,陈元便就多了解她。自小到大,她所作决定,没有一回轻易改变过。

    到底、是她先推开他。

    没经他所思所虑,且还借陈伯之故,让他进退两端,难以抉择。

    这会子,嗔怪他又是作什么呢?

    往日兰香总在她耳边碎念说,若依她瞧,他陈元就是根木头呆子。

    眼下想起来……

    徐蕙心中稍舒,可不么,有时候还不如根木头呆子呢。她既未高声,又未骂他,怎就不敢堂而皇之、大大方方地看她?

    *

    话分两头。

    顾彦安贴身跟班李非在得到自家公子命令后,即刻退出人群队伍,匆忙奔至城门口。城门口守卫就没有不认识顾彦安这位当红跟班的,他口下吩咐,也没有不应承一说。

    麻溜牵来马匹,跟上四五个身材高壮的守卫,风驰电掣,奔出城门追着陈元去了。

    跑上好一阵。竟邪门的丝毫不见骡车踪迹。

    李非朝着前面岔道眺望,骂咧几声,手上圈紧僵绳,支使着两个守卫一人一道,前头打探。他和另外两个原地等候,他不信只此一道回城路,陈家小子能插翅飞回去!

    坐等右等,火毒的太阳炙烤得李非眼冒金星,身上大汗淋漓,但也没等来个人影。

    李衙役受吩咐领人接应李非,远远望见早下了马,靠在一处大树荫底下候凉的远房侄子,忙堆起笑脸,奔迎过去。

    “找着人没?”

    李非抹去脖子流下的汗,“大公子让老叔来的?”

    李衙役挨着一屁股坐下,“真他娘的邪门儿,竟叫那小子耍了个金蝉脱壳!”

    李非朝李衙役身后几个跟班扫一眼,见几人龇牙咧嘴、支腰扶屁.股模样,不动声色地挑眉:“挨了打?”

    在场除李衙役与城门守卫正儿八经属府衙从属,其他跟班都乃顾彦安手下小厮,主子只顾彦安一人,李非这当红的大跟班,自然更是顶头上司。

    他问话,几个小厮没有不答的,忙回话:“办砸差了。”

    李非老神在在的点了点头,吩咐几人仔细盯守,便转头跟李衙役话起了家常。

    约莫一二刻钟过去,已有些见斜的太阳虚虚掩进云层,好一阵儿凉风舒舒爽爽地吹拂而来,沙沙直响,摇动着远近林木。

    突然,一声惊呼炸在了李非耳旁,“是、是那小子……快准备!来了!”出声人使劲抻长脖子,揉了揉眼,又高呼道:“有、还有两个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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