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7

    三日后。

    英灵城堡,202教室。

    “执事,你看新闻了吗?”一个小胖子举手问道:“最近乔治桑那的燕尾兽惨死家中,现场看起来像是勒死的,可是……报纸上的嫌疑人明明是带刀的呀?”

    “这是什么傻问题?”底下的学生开始七嘴八舌地小声谈论,辩论声、嗤笑声不绝于耳,教室瞬间像午间的菜市场一样喧哗吵闹。

    过了几分钟,议论的声音渐渐小了,台上的人轻轻地用食指指节扣了扣台面,清脆的声响霎时止住了教室内的嘈杂。

    弗兰老神在在地坐在执教台坐席上,酒红色卷发盖过丝绒领巾。她端起一杯红茶,清澈的琥珀色眼眸反射着红茶表面的光。

    众人不约而同地望着中央的弗兰,似是在等待她的答案。

    “……可能尸体另有其人。”

    “……”

    看到学生们呆若木鸡的表情,弗兰淡定地喝了一大口茶水,淡淡道:”临近期末,本节课是答疑游戏课。假装自己是一个无所不知的灵法师,回答他人提出的问题,像刚才我示范的一样。玩这个游戏的时候要全神贯注,这样,你的想象力才能够蓬勃发展,你的创造力可能会让自己惊奇。”

    “希望大家了解……问题往往比答案更重要,因为它具有激发、启示、刺激、创造或毁灭的力量。我鼓励你们用课上的问题做实验,开发出自己的密技,让它反映你自己的信念和理想,根据新的经验和试验改变他们。你的生命是自己的精心杰作,而它不会在一夜之间成就,希望你有新的角度来观察和体验你周围的世界。”

    “……可是执事,提的问题要是太蠢,会被嘲笑的吧?”角落里有个弱弱的声音传来。

    “想象力和创造力不应该受到谴责。”弗兰扣住食指,以关节轻轻顶着鼻尖,微笑。“实用的、逻辑的和正经的去向,才不利于发展灵力。”

    弗兰说完这番话,众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教室里又开始了窸窸窣窣的交头接耳声。

    一阵风吹过,拂起了后门旁的白色纱帘,隐隐透出了淡淡的金发轮廓。

    那人静立在台阶最上方,不知道在那里听了多久,深蓝的袖摆几乎要融入门边的阴影。

    弗兰没有注意到这边,还在执教台上微微低头,兀自等待下个问题。

    等了几分钟,台下学生倒是讨论得愈发热烈,却没人再提问。

    就在弗兰准备进行下一环节时,后门附近突然传来了一个学生高亢响亮的声音:

    “执事,听说……白雪王子准备推举你为新任大祭司,你会答应吗?”

    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

    弗兰眉头轻皱,抬眸向声音的方向望去,却不期然,在说话的学生旁,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霎时愣住。

    巨大的彩绘玻璃门大敞着,纱帘在晨风吹拂下扬起了一个角,罗萨淡金卷发轻柔得像是由光芒凝聚而成。

    拉远了距离,弗兰才发现,他依然高大俊俏,但身形和面孔比以前成熟了许多,眼神更加难以捉摸猜测。永远不变的,只有眸中水晶般淡淡的翠色,和仿佛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的目光。

    ……

    似乎从来不会有窘迫这种情绪,所以即使被人当场抓包偷听,他依旧气定神闲地缓步走下台阶,闲适的样子仿佛在巡视自家花园。

    弗兰缓过神,站起身,双手交握在身前,不咸不淡地说:“罗萨亲王,今日怎么有闲情逸致来……旁听我的课?”

    等到走到执教台前,距离弗兰两臂远的距离,罗萨才停了下来,懒洋洋地说:“怎么,你不欢迎我?”

    “……自是欢迎。”维持着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弗兰抿着嘴角道。

    罗萨眼角渐渐荡漾出一丝真实的笑意,但他还是平静地看着弗兰。“既然是游戏,那我也可以参与吧?”

    闻言,弗兰神色微动,朝下面招了招手,正打算让学生参与进来,却被他蓦地打断。

    “弗兰执事,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他将重音落到了最后一个字上。

    弗兰的手僵在了半空中,抬头和罗萨的视线对上后,她又迅速将目光转移到别处。

    下方的学生打量着他们,忽然窃窃私语起来。

    撇过头,弗兰刮了罗萨一眼,没好气道:“……请。”

    罗萨倒是浑不在意她的态度,几乎在她张口的同时,就注视着她淡色的唇,若有所思道:“从前,有一只蚌,被潮汐冲到了很远的沙滩上。”

    “蚌壳内沾染了沙子,它疼痛难忍,以为自己要死了。”

    “恰巧此时,有一只小狐狸路过,被蚌壳表面的花纹吸引……于是给昏迷的蚌一遍遍地浇水,开心地唱歌。”

    他垂首向窗子的方向缓慢踱步,清朗磁性的声音像泠泠泉水一样动听,奇异地让教室安静了下来。

    “……蚌渐渐好了起来,它看到怀中的沙子,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美丽的珍珠,于是对小狐狸说:‘把我怀里的珍珠拿走吧,这是我的报答——’”

    说到这儿,他微微眯起眼睛,一字一句道:“没想到……小狐狸却没说一句话,跑了。”

    “我的问题就是……”他又站在了弗兰的身前,这次两人的距离只有一臂远,“小狐狸……为、什、么、跑、了?!!”

    他一字一句地说,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声音听起来却有种咬牙切齿的意味。

    被这样强烈的目光注视着,弗兰不由自主地后撤一小步,淡色的睫毛几乎覆盖了瞳孔,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声音也放得很轻:“珍珠……或许只是他生命中的癔症,并不代表什么。没有小狐狸,靠他自己,也可以结出珍珠,不过是时间长短罢了,何必……执着于此呢?”

    她抬眼静静凝视着身前的男人,尽力维持语气的平静。

    罗萨维持着注视她的眼神,懒洋洋的笑容却不知何时消失了。

    他下意识地向前一步。

    突然,一阵大风刮过,打破了室内沉滞的空气!

    执教台旁的窗子被风吹得骤然开启,窗框打在繁复花纹的墙壁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与此同时,窗前白纱骤然飞舞,卷进了簌簌的雪花。

    罗萨下意识地伸手揽过弗兰的腰身,将风雪挡下,身上蓝色宽摆的风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雪花急速闯到两人眼前,飘过罗萨宽阔的肩,落在弗兰酒红色的长发上,倏然不见。

    风雪渐止,慌乱将歇,两人目光相对,皆是一怔。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

    恍惚间,罗萨脑中一空,往事如雪花般浮现在眼前——

    一瞬间把他带回了记忆深处,那个斯卡布罗白得发亮的清晨,远处的钟声,和掌心的温暖。

    ……

    四年前。

    斯卡布罗的三区集市很早就热闹起来。

    大雪冲洗过的街道上依旧有雪光闪闪发亮。金色的冬玫瑰就像是从寒冷中生长出来般,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新鲜的水果多到装不下,各色摊贩行人络绎不绝。街市酒香四溢,光是在街道中央闻一闻都会醉。

    集市热闹非凡,梧桐树下的摊位却异常冷清。

    女孩穿着一身各色材料拼接的外袍,戴着同样造型的帽子,裹得严严实实的,让人分不清性别。只一双琥珀色眸子,明媚清亮。

    坐在在半人高的破烂胡桃木长桌后,她的鼻头冻得红红的,双目放空,望着桌上破了角的碗,一手托腮,不知在想些什么。

    罗萨路过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视线无意间扫过女孩的脸,他忽然瞳孔遽然一缩,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一动不动地盯着对面的人,脸色渐渐惨白。

    寒风拂过,呼吸都是冷的。

    他紧紧攥着手中的羽毛扇柄,手背青筋暴起。

    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两年前亲手埋葬的人,竟然还会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

    忆起当时怜悯她,他还顺手给她编了一只玫瑰花冠,戴在她的头上!

    就是这张脸!他不可能认错!

    心脏停跳的人……怎么可能……死而复生?

    万千思绪涌上心头,罗萨在寒冷的风中站了半晌,久到他的大脑都像停止了转动。

    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被陌生人触碰的不适感让他回了神。

    “爵士先生,你在我摊位前驻足了很久,你看看,有什么需要的吗?”一个瘦高的小贩在他身后,伸出手热情地介绍着,“我这有驱邪避难的珐琅花瓶、彩色挂毯、象牙摆件……可以说是应有尽有……”

    不理会小贩滔滔不绝的推销,罗萨转过身,手中鹅毛扇一收,向对面虚指,急切地问道:“你可认识对面那人?”

    小贩一听,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讨好的笑容瞬间消失,侧过身开始吆喝,似乎不想搭理他。

    罗萨瞥了他一眼,然后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平静了下来。

    低下头,扫了一圈摊位上的物件,他拿起一串琥珀念珠,微笑道:“这个我要了。”随手扔下一片金叶子。

    顿时,小贩的脸变得像翻书一样快,一改刚才的冰冷态度,热心肠似的地凑了上来,笑逐颜开道:“你问对面那小姑娘?那小姑娘可不好惹!”

    小贩将一串红珊瑚手串递到他面前,讪笑道:“爵士,您要不要看看别的,小店童叟无欺!”

    “……不急,你先说说。”微笑着用扇子挪开小贩不断靠近的手,递了一个冰冷的眼神,罗萨又扔下一片金叶子,淡淡道:“这是定金……”

    小贩惊喜地飞速拿起金叶,拿牙咬了咬,然后殷勤地给罗萨递上杯热茶,笑呵呵地说:“她呀,我们都叫她阿四,在我们集市也算是个传奇人物。”

    “阿四?”罗萨端起茶杯却并没有喝,皱眉道:“……怎么说?”

    “她的经历也算离奇。”小贩咽了咽唾沫,神神秘秘地凑近罗萨小声道:“听说……她之前又聋又哑,还挺可怜的。偷了贵族的东西,被抓到了街头法庭。结果行绞刑时,被发现感染了瘟疫,那帮士兵嫌晦气,就直接把她扔海里了!”

    “谁也没想到,这小姑娘命硬得很,竟然没死!不止没死,聋哑病也好了,力气还特别大,这一片没人敢惹她。”

    “她还会跟小花小鸟说话……所以大家很怕她,叫她‘死姑娘’,后来叫着叫着就传成‘四姑娘’,最后变成‘阿四’了。”

    听到这儿,罗萨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了。

    他垂下头,心中不知怎的莫名酸涩。

    奇怪,明明没有尝茶水,怎么也会感到嘴里发苦?

    小贩看他蹙着眉头,只当他被自己说得无聊了,于是更加兴奋地说:“你别看她才十来岁,年纪小,穿得奇奇怪怪的,人家可厉害着呢!手上会突然爆出火星,烧人家眉毛,还会把小孩挂树上,甚至能呼风唤雨……”

    动作夸张地手舞足蹈,小贩一说起她的种种骇人听闻的“事迹”,似乎心有余悸。

    罗萨抬眼望向对面。

    不知何时,一只金翅雀停在了女孩的右肩,在她耳边叽叽喳喳地叫着。她琥珀色的眼睛亮了亮,猛地起身,踮起脚向远处望了望。然后给雀鸟喂了几粒黄澄澄的种子,顺手摸了摸它的头,神情竟然有些……温柔?

    金翅雀像小孩似的,蹭了蹭她的手,飞走了。

    “那她这个摊位……是干嘛的?”视线未离开对面的人,罗萨放下茶杯,疑惑道。

    “嗯,我正要说呢,她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没听过声儿,聋哑病好了之后,特别喜欢听人家讲故事……左邻右舍都被她磨怕了,等到再无故事可讲,她呀,就只好自力更生喽!”小贩不屑地用下巴指了指对面,“喏,工作日占卜,节假日说书。打着占卜算命的旗号免费听客人的故事,客人给她讲故事,还得给她钱!算盘打得响得嘞!”

    “……”

    对面,女孩迎来了一名气势汹汹的客人。

    那客人站在破烂长桌前,指着她比比划划的,语气断断续续,似乎有点口吃,声音听起来不甚清晰。

    这个距离,罗萨集中灵力也只能勉强听懂几个词,不过大概意思是搞懂了。

    占卜不准……骗子……

    女孩只是静静地听着那客人艰难地说话,等他发泄完了,才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说:“你已经活出了自己新的生命轨迹!跳出了自己既定的命运!你命由你不由天!”

    “……”

    “还你命由你不由天呢,一占卜错就说这套词儿……”小贩转身灌了一杯茶,往地面上吐出茶叶渣,悻悻道:“她那傻瓜骗术,也就骗骗你们这些外乡人。”

    这时,对面的客人不知怎的竟然已经被女孩说哭了,正捂着脸哭泣。风中能听到他含糊不清地说:“……法师,谢谢你!”

    女孩也满含热泪,笑着挥挥手,送别客人:“欢迎光临,下次再来。”

    “……”

    蹙着眉看完了全程,罗萨的神情有些复杂。

    他默了默,对小贩说:“你这摊儿上,摆出来的我都要了,打包好,一会儿到对面给我……”说着扔下了一堆金叶子。

    “您不是要去她那儿占卜吧?”小贩满脸堆笑,咬了咬金叶子,眼神更加真诚了。“可别被她的皮相欺骗了,她心黑着呢!您这样的贵族爵士,没见过这些手段,等到她把你骗得人财两空的时候,可别怪我没劝你!”

    之后罗萨才知道,小贩的话堪称金玉良言。

    命运的轨迹,已悄然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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