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1

    “所以你其实是植物……人?”米诺跨坐在椅背前,从手中的羊皮本后探出小半个头,在弗兰身后试探性问道。

    左右端详着门上刚挂上的画,弗兰拍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闻言顿了顿,回头,一脸真诚道:“据我所知……我不知道。”

    “……”

    顿了顿,她上前抽走米诺手中的本子,才看到他抿着唇,下半张脸红红的,分明在憋着笑。

    “……”

    “你看了这么久,就总结出这个?”她去窗边点燃熏香,使力横他一眼,没好气道:“重点是这个吗?”

    米诺敛下笑意,银色的短发很有质感地反射着月光的色泽,讷讷回了句:“我、我看懂这个插图了……”戳了戳身前弗兰的手臂,向上觑了一眼,转开头,仿佛有点别扭,轻声说:“其他的……你讲给我听。”

    看到弗兰伸了个懒腰、扬起下巴,米诺就很有眼力见地让开座位,站在她身侧,一副随时要给她揉肩按腿的狗腿模样。

    弗兰满意地笑了笑,慵懒地靠在天鹅长椅上,酒红的发如绸缎般落满椅背。

    她不疾不徐地将故事娓娓道来,嗓音在夜色里干干净净的:

    “在很久之前,玛莎就发现了人类社会巨大的隐患。人类灵者、灵兽、平民等级森严的社会逐渐固化,人类灵者享受着顶端资源越发奢靡、缺乏竞争、灵力退化,女性生育死亡率居高不下,男女比例严重失衡。“

    “作为独一无二的全能灵者和天才制药家,玛莎思考,为什么只有自己觉醒了全能灵力?自己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如何提高人类灵力的觉醒概率,来应对这个逐渐失衡的世界?”

    “ 一开始,她只是通过植物混合培养,种植出了可以短时间提高灵力的果实。因为能够在底利亚的迷雾森林里良好地生长,所以命名为‘底利果’。“

    “后来,随着实验的深入,底利果的效用却不尽如人意。”

    “在实验的瓶颈期,她偶然发现起亚海岸上,一只翠色的蝾螈竟然死而复生!通过观察得知,蝾螈的心脏处,燃烧着一团藻类植物之灵!”弗兰坐直身子,说到兴奋之处,眼眸一亮,“她意识到,植物灵可以代替心脏,与动物共生!”

    “自此,耗时数年,集三千草木之灵,秘密凝出青色灵药,命名为‘青原’。”她抬起下巴指了指,“喏,就是你看到的这幅图。”

    “底利果在我们那儿流传很广,但这什么‘青原’我却从没听过。”按摩她肩膀的手一顿,米诺诧异道:“而且……她作为大祭司,耗费这么多精力在上面,怎么可能不被人察觉?如此重大的发现,为什么要把辛辛苦苦研究出的内容藏起来?”

    “这就是‘底利果’和‘青原’的差别了。”弗兰端起桌上的高脚杯晃了晃,里面酒红色的液体晶亮透明,反射着烛光,“想想看,如果人人都可以觉醒获得灵力,那所谓的王室贵族,就没有‘神之使者’这一人类灵者独享的尊荣了。”

    瞳孔微微紧缩,她抿了抿唇,沉吟道:“换句话说,这将推翻整个王朝统治。”

    烟雾缭绕中,只有烛火跳动发出细小的声响。

    “植物灵和动物体……”默了默,望着她被烛火照亮的琉璃色眼睛,米诺眨眨眼,突然想到了什么,绕到她身前,声音比平时轻了一些,坏笑着说,“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那不就……和你之前做的‘织梦知了’一个原理吗?”

    “对,殊途同归。”弗兰将手中的红酒一饮而尽,然后放下高脚杯,双手合十垫在颊边,眯起眼睛,像个餍足的猫咪,嘴角上扬道:“所以……我才会对玛莎有惺惺相惜之感。”

    烟香袅袅,闲适盈胸。

    在芳香的空气中似乎飘浮着某种美妙而神圣的东西。

    仿佛一根看不见的线,冥冥之中将两个时空的人牵在一起。

    弗兰敬佩玛莎的远见卓识,感念她的救命之恩,更与她灵魂共鸣、心照相交。

    寂寂的文字闪烁着光辉,穿越时空,来到了她的手中。像长期休眠的潜在记忆,因为某个熟悉而陌生的灵魂,在不曾料想到的时刻被忽然唤醒。

    一种微妙的东西触动了心灵深处,带来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灵魂震颤。

    窗外,远方山脉朦胧的轮廓,像洇开了的墨,渗入了苍穹里。

    她闭上眼,仿佛身体离开了地面。在静谧中听着黑夜的脉搏与呼吸,似乎能看到梦魂的匆忙踪迹。

    视线从她被红酒浸润的唇移开,米诺的喉结不明显地微微滚动了下。不自在地转过身去,不经意瞥到桌上的杯子,电光火石间想到什么,脸上的笑退了下去。

    “弗兰,你的身体……有什么异常吗?”米诺深吸口气,将高脚杯举到她眼前,视线定格在她枕着的双手之间,追问道:“你是不是……没有痛觉?”

    窗边的烛台投下了暗淡的昏光,映得他的眼如深海,目光染了几分深沉。

    弗兰怔了怔,透明的杯壁上抹了一道明显的血迹,还有自己茫然的倒影。她伸出手,果然从食指指尖到中指指腹,出现了一条细长的血痕。有些失神地想到,可能是刚才挂油画时不小心划到的。

    没有痛感,才没有发现。

    弗兰抬眸,与米诺的视线在微暗的空气中相撞。

    人和灵兽结合的半兽,尚且出现许多不稳定的性状。那人和植物灵融合,又会如何呢?

    沉默许久,弗兰眼珠转了转,恍然大悟般释然道:“我之前或许没有意识到,‘青原’之于我,究竟意味着什么……”

    “但现在,我们有机会知道答案了。”她指了指自己胸前,欣然道:“或许,玛莎的实验可以继续下去。”

    只不过,这次实验的研究对象,换成了她自己而已。

    ……

    隔天一早,天色昏沉。米诺如往常一样,叫弗兰起床。

    “喂,起床了,懒虫……”

    “……我什么也没做,为什么说我懒?”她睡眼朦胧地睁开一只眼,迷蒙地望着他,声音幽咽,质问的语气听起来却像撒娇,“你就很自律吗?”

    “我、我当然自律了!”米诺抬起下巴道:“吾日三省吾身,早上吃了吗?中午吃饱了?晚上吃什么?这不叫自律叫什么?”

    “……”如果吃饭也能称为自律的话……那自律还真是没什么门槛。

    转念一想,人人都需要吃饭来获取能量,植物灵需要吗?

    弗兰想到这儿蓦地一愣,眼神亮了亮,醍醐灌顶般眨眨眼,有些忐忑,迅速翻身到另一边,避开米诺的注视。

    “我起不来。”她含含糊糊地说,“……我被床绑架了。”

    “……”

    “明天还有好多事,所以我打算……一觉睡到后天,”她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米诺,貌似心不在焉地清了清嗓子,道:“……吃饭不用叫我。”

    “……”

    两条修长的眉搅在一起,米诺转到她面前,盯着她戏谑道:“你有什么事?”

    弗兰深吸口气,一字一句虔诚道:“我肩负着自然之神的秘密,即将投身于人类最伟大的事业——需要从睡眠中一探究竟。”

    米诺的眼角抽了抽,怀疑她是以研究之名,行睡觉之实。

    “我已有了初步研究成果。”看他脸色不善,弗兰紧了紧身上的被子,嗡声嗡气道:“我可能是被子植物,不能离开被子。”

    “……”

    米诺的目光化作了眼刀,她从他的眼中读出了“你在胡扯”的字样,但他什么也没说。

    只在临走前,又给她加了床被子。

    米诺走后,弗兰一改睡眼惺忪的模样,从床上弹起,拉上窗帘,点灯,将一众烛台点燃。

    灯光与烛光一起,光芒溢满房间。

    在看不到太阳的阴暗天气下,弗兰的房间却明光瓦亮,温暖如春。

    实际上自入冬后,弗兰又开始失眠了,每晚要靠熏香和酒助眠。以往她并不在意,只觉得是季节性身体变化。米诺的话启发了她,她突然意识到,植物有光照就能活,对能量的利用效率远远超过人类。而自己一旦不出门或接受到的光照少,就会失眠……是不是说明,她可以像植物一样,不用吃饭,仅靠光照获取能量!

    这个猜测令她激动不已,但她知道,如果绝食来做实验,米诺肯定不会同意的。

    于是打算请几天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以休息为由,安心做个宅女。

    叫她吃饭就说吃过了、减肥、不饿。

    除了米诺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冷,好像确实糊弄过去了。

    几天来,虽然天不遂人愿,乌云滚滚日日看不到太阳,但室内光照实验的结果还是令人欣喜。

    经过白日持续的“灯光沐浴”,弗兰不仅失眠的症状减少了,还没有任何饥饿感。

    第三天晚上,就在她认为实验成功,决定好好吃一顿庆祝时,“后遗症”却猝不及防地降临了……

    星光透过窗棂照入房内,在地面上落下银色的光斑。弗兰穿着纯净的白色羽毛睡裙,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看起来像一只软绵绵的小动物。然而眼神却像豺狼一样,盯着水晶碗里泛着油光的汤食,垂涎三尺。

    “看什么看?吃啊。”米诺冷着脸擦手,含糊其辞道:“你不是吵着要吃宵夜吗?”

    自从上次料理惨遭滑铁卢,把弗兰“熏晕”之后,即使知道是香料混合的气味勾起了她痛苦的记忆,与他的料理水平无关,但米诺还是对做料理这件事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障碍。要不是今天弗兰强烈要求,他是绝计不会下厨的。

    “这么晚,食厅早关门了,我给你做了鸡汤,你可以……”他说话很慢,像是怕说太快,对方就要很快要做出评价一样。

    话音未落,弗兰端起碗就“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几秒后,“哐当”一声,碗中已空空如也。

    “……先尝尝。”米诺微张着嘴,一时回不过神来。

    一阵静默中,弗兰的声音把他从怔忪里拉回来——

    “鸡汤?”她疑惑地挑了挑眉,讶异道:“这是鸡的洗澡水吧,根本没有味道啊……”

    “……”

    闻言,米诺深吸口气,头冒青筋地微笑着,拧眉尝了一小口。倏地眸光一定,仿佛有一瞬的怔然。

    盯着鸡汤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用沉重的目光看着弗兰,却什么也没说。

    被这样古怪的目光注视着,弗兰也察觉出了不对,不由得心头打鼓,尴尬笑道:“是不是……我的问题?我没尝出味道?”

    “你这几天躲着我、避开我……?”米诺没回答,只是盯着她走近两步,蓝宝石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声音突然发冷变沉,“究竟在做什么?”

    他的银发在月光下泛出冰冷的金属色泽,一种毫无来由的压迫感传来。

    不知是心虚,还是饿得发虚,抑或两者皆有。弗兰下意识向后退了退,木椅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

    “我……”她用手肘挡在他胸前,阻止他再靠近,却被掌下坚实的触感惊了下,不由自主咽了口口水。最后还是没顶住压力,把“光照实验”的前因后果一股脑说了,然后闭上眼,睫毛颤动着,一副听凭发落的模样。

    长久的沉默后,感觉到眼前的阴影似乎消失了,弗兰试探性地睁开一只眼睛,却发现米诺坐在她对面,平静地喝着汤,仿佛刚才的逼问只是她的幻觉。

    “三天没吃饭,光喝汤能喝饱吗?”他面无表情地瞟了她一眼,将一盘象牙色香草沙司鸡推到她面前,冷淡道:“好好吃饭,尝不出味道也要吃。”

    弗兰食指大动,瞬间将繁乱的思绪抛在脑后,大快朵颐起来。

    等到吃饱喝足,迟钝的大脑才开始重新转动。

    仅通过光照获取能量,后遗症竟然是味觉退化……

    这个因果关系还真是让人猝不及防……

    一阵大风吹过,窗外的雪松树枝左右摇晃,她忽而想起前几日在羊皮本最后一页上看到的话:

    “凡事必有代价。”

    放下刀叉,弗兰双手托腮,若有所思般自言自语道:“玛莎的这句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什么意思?”

    “打个比方,如果把失去了心脏的身体作为一个容器,和植物灵“青原”填补的心,两者放在水平天平的两端。那么,我的整个身体,也就是这个天平,将处在一种动态平衡之中。像树一样,被外界的风吹得左右摇摆,忽左忽右。如果短时间内突出表现植物的性状,那么相应的,作为人类的感觉就会减弱,反之亦然。”

    “这是你的推测?”

    “嗯。”弗兰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自信道:“但我可以用实验验证。”

    话音落下,空气仿佛凝滞了。米诺依然安静地坐在对面,银色刘海下的眼睛美丽却无神采。

    忍着内心的担忧与恐惧,只得承认,他对她,无计可施。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怕插手她的决定惹恼她,斩断两人之间脆弱的契约联系。

    怕自己不够强大,在危险来临时束手无策,保护不了她。

    更怕她关在屋里做实验,把自己折腾死……

    他抬起头,似乎想对她笑,但最终露出的表情却尴尬又悲伤,“明天我们出去吧。”

    “去哪儿?”弗兰反射性问道。

    “……金铎的诞灵日快到了,明天校庆周开始,学院向公众开放,会有很多人来参观。听说平日关闭的地方,都要开放参观入口。”他挤出笑意,声音却越来越大,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们去海洋馆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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