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晌午。
英灵神树茂密的枝桠像一只大大张开的手，轻缓地托起学院上空。而在这张大而厚实的手下面，是一汪波光粼粼的湖水。
白雪站在及腰深的湖水中，濡湿的乌发一缕缕地黏在颊边，在水的浸润下，如黑珍珠般璀璨。
空气在他的手心飞速旋转，转瞬间燃起了一团梦幻的冰之火。
在他的正前方不远，弗兰坐在岸边伸出的木质平台上，用脚尖胡乱拨弄着湖面，黑色的丝质长裙长至脚踝，边缘已经被湖水洇湿了。
“我记得你这个冰之火，但它灼烧的本质还是凝住成尘，和冰灵的升华方式没有区别。火是不稳定的，而冰又过于稳定。只能说——有火之形，未有其灵。”
“所以……你让我在水里，感受火？”
弗兰急切地摆摆手，否认道：“不，我只是想让你泡泡水，放松下来。”
“……”
白雪尝试放松紧绷的心神，却多次未果。“我讨厌无法控制的感觉。”他的眼眸深黑，盈满夜风般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弗兰淡静的声音传来：
“我知道，你往往倾向于利用技巧强迫自己。但一朵花不会因为你强行掰开花瓣而开花，同样的，精神紧绷的状态无法让你有灵力接受力的……你需要放松来敞开自己。”弗兰歪着头，用手背蹭了下脸颊，眸光一亮，起身道：“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话音未落，头顶忽地传来一阵灵力波动，白雪下意识地仰头看——
“啪叽”一声，一团水球爆裂，兜头盖脸地洒在他身上。
“……”透心凉，心飞扬。
等白雪再次往岸边看，弗兰却已经不见了。
他感受到身后的水流波动，唇角微勾，转身看去——
与此同时，弗兰从他背后破水而出！
找到她的那一刻，白雪的眼睛倏地亮起来，世界仿佛都成了沙沙的背景：
密密的水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流入黑曜石的领口。她的睫毛被金色的波光裹上了淡淡的光晕，琥珀色的眼睛一笑起来就弯成了月牙，明亮又盛满欢喜。
弗兰来到他近前，冲他露出狡黠的笑，然后，又泼了他满头满脸的水。
“……”
水已经洒遍了全身，好像全身的感官都打开，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
白雪不自觉地笑了起来，黑眸一定，开始反击。
两人在水中嬉戏打闹，没一会儿就成了两个名副其实的落汤鸡。
看时间差不多了，弗兰在水中做出止战的手势，正色道：“现在……我们正式开始吧。”
明亮的黑眸闪过细碎的光，白雪微笑着缓缓点头。
“接下来，你要试着相信我说的每一句话。”
“闭上眼，你的双手间凝结出冰。”
弗兰指尖灵力微动，凉凉的中空水球包裹住白雪手中的冰晶，折射出明亮的蓝色。
她托着白雪的手，冰晶悬在了两人之间，声音既轻且缓：
“想象你像一棵树，在往地下扎根。水流穿过土壤和岩床，到达熔岩核心。”
“隐藏在神秘的氛围中，有一个被烟雾围绕的贝壳……打开它。”
白雪微微蹙眉，呼吸有些急促。
冰晶的边缘开始变暗发黑，一寸寸地向上，变成焦炭一样的质地。
过了许久，弗兰微微缩小了水球，使其能浸润内部。
“你看见了什么？“
“……开屏的白孔雀。”
“你闻到了一种气味，是什么？”
“苹果酒的味道。”
“你听到了一个声音……”
“火……燃烧的声音。”
“你的舌尖感受到了一种味道。”
“酸柠檬。”
冰晶小半部分已经变黑，在盈盈的水球中间像岩石一样没有光泽，和上面剔透的冰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你感受到这些之后，它们有些发热了，但它没有燃烧或引起任何疼痛。相反，你感受到了它的温暖，它能更深入地抚慰你。”
发黑的部分突然像初升的太阳一般鲜红明亮，温暖却不灼人。
白雪松开了紧皱的眉头，呼吸也变得绵长，弗兰不自觉松了口气。
“现在，根系穿过了核心，直达地心。这颗心是美丽明亮的白光构成的，是无穷力量的源泉。它像一场梦和一首歌。”
“现在你可以睁眼了。”
白雪缓缓张开眼睛，恍如隔世的白色光芒浮现在眼前。一团火在白雪的手中跳跃，外焰是明亮的靛蓝色，内焰却是鲜明的亮红色。指尖的冰晶已经融化，静静地化成了水，落在外部包裹着的水球内。
火灵和水灵同时觉醒了。
眸光一定，仿佛有一瞬的怔然。似乎没有想到，一个想象游戏，就可以如此短的时间内觉醒灵力。
凝视着弗兰小狐狸一般的神情，白雪嘴角噙着笑意，兴奋道：“这个方法，可能提高人类的灵力觉醒概率，甚至会带来巨变……你是怎么想到的？”
“没有什么事实能够表明，更复杂的就更强大。我所知道的灵法，都是自然而简单的，像小孩子嬉戏一样，模仿、感受、想象。”弗兰眨眨眼，“我只是找到了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
“你的故事。”
“灵法不是千篇一律的公式，而应该像你个人一样独特。了解我们自己，才是掌握通灵联结的关键。”
“自己？”
“是的，因为我们不仅是自然的一部分，也是自然本身的一个缩影。将万物视为灵法，自然是由无尽的可能性和潜力构成的，一堵墙也可以是一扇门……你其实已经找到那扇门了，只是需要一把钥匙——打开你的心，拥抱阴影，找到一点点不确定性。”
“这就是我的野生灵法。”弗兰拍拍胸脯，骄傲地说。
白雪玩味地笑了笑，“想象自己是一棵植物？”
“对。”弗兰扬起下巴，“这可是我的独家秘籍，还从来没有传授过别人……你是我的第一个实验品。”
白雪轻笑一声，优雅地行了个绅士礼。“我受宠若惊，倍感荣幸。”
……
日间阳光明媚，到了夜晚，却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秋雨像是粘稠的丝，在夜的幕布上编织成细密的网，网住被乌云遮住的星星。
夜深了。
“吱呀—— ”一声轻微的开门声响起，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突兀。
米诺紧皱着眉头，带着一身凉意，蹑手蹑脚地踏入弗兰的房间，潮湿而细碎的银发贴在颊边，他静静伏在床边，注视着弗兰的睡颜，直到自己的呼吸慢慢由急促变得平缓。
过了会儿，他屏住呼吸，静静地向前俯下身子，将耳朵靠近床上人的胸前，一动不动。
没有心跳声。
他的手禁不住颤了一下。似是不甘心，手拽着床单，更紧了一些。等了近一分钟，神情空茫，顺着床沿卸力般缓缓坐在地上，像一团散沙。
直到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双纯白色男士短靴。抬眼望去，深蓝瞳孔遽然一缩，米诺的脸色几许变幻，从惊诧疑惑变成了滔天怒火！蓦的起身，瞥到沉睡的弗兰又欲言又止。
最后，紧抿着嘴唇，对白雪竖起了中指。
“……”
面对米诺的挑衅和愤怒，白雪的表情有些凝重，眼神示意他出去谈，转身率先离去。
几分钟后，回廊内院。
雨水淅淅沥沥，打在茂密的叶片上，凉飕飕的冷风吹过，米诺的头脑已经冷静了下来。
“我该叫你什么？白雪……王子？”他嗤笑一声，咬着牙讥诮道：“你支开我去迷雾森林调查戴维，是故意的吧！以弗兰的安全为由，一边驱使我帮你调查，一边还能让你和她单独相处……”
白雪冷漠的视线望向远处，沉默许久，低声道：“你调查的结果如何？”
被漫不经心的语气激到，似是不可置信般，米诺握紧双拳，骤然出声，“你凭什么以为，知道了你的真面目，我还会乖乖和你合作？”
深吸一口气，紧皱着眉不屑道：“收起你利用人的手段吧，心眼子多得像肚子里揣了个漏勺似的……真让人恶心！”
转身离去前，米诺盯着他，冷冷地说：“……早晚有一天，你会为你的自以为是付出代价！”
这句话像一个咒语，在白雪耳边回荡着，混杂在滴滴答答的雨声中，消失在深不见底的夜色里……
没想到一语成谶，成为了他一生的梦魇。
以至于他以后无数次想起，都会惊觉命运无常，对自己的选择痛苦不已。
但那时，却已悔之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