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0

    夜,大理石城堡主楼三层。

    从前草木氤氲的草药馆,现在却是一片狼藉。

    破烂的桌椅七扭八歪,地面上散落着未清理的垃圾,昭示着已经很久没人踏足这里了。

    荧火草种星星点点漂浮在半空,静静地在黑暗中闪烁。

    淡淡的金光照亮了弗兰的脸颊,她抚摸着手中的投影仪。

    之前闯入以太空间,投影仪挂得太高,根本没看清。

    待这次鬼鬼祟祟地偷了出来,才来得及细看:

    “猫头鹰”的头部被银箔包裹着,水晶球镶嵌在双眼位置,此刻没有点亮,像两个黑黢黢的洞。

    下半部分,薄如蝉翼的金色羽毛包裹着一个巨大的黑色圆形“钟表”,表上的刻度有三圈之多。

    外圈和内圈均有十二个刻度,中间的一圈却密密麻麻,弗兰数了一下,竟有三十个刻度!

    “这三圈刻度,会不会是记录影像时间的?”弗兰眼神一亮,指向表盘三个大小不一的指针,“分别记录月、日和时……这样一个水晶球,就可以记录一年的影像!”

    白雪思索了下,细数指针的刻度,微微蹙眉,表情忽然凝重起来,“现在表盘指向的这一天……是植物感染事件当天。”

    话音未落,两人后方突然传来椅子翻倒的响声。

    “薇塔,你怎么了?”白雪沉声问。

    “没、没事。”老妇人声音有些嘶哑,颤颤巍巍地扶起倒下的椅子,有些局促不安。

    弗兰看着周围杂乱的环境,发现绊到薇塔的椅子腿下,有个打开着的羊皮本,于是俯身捡了起来,好奇道:“这里怎么这么乱啊,好歹是主楼,都这么久了,就算不用了也不打扫一下吗?”

    本子封皮虽然有些脏了,但内里纸面却都是干净的,像是从未用过。

    考虑到羊皮纸的高昂价格,本着不用白不用的原则,弗兰直接把本子扔进了兜里。

    这时,白雪走了过来,把椅子挪到旁边,回应道:“当年的事故发生后,毒素快速扩散,侵蚀人体心脏,楼上楼下都重新装修了——除了这层。总有人担心这里还有毒素残留,所以没什么人敢来。”

    弗兰挑挑眉:“那你还敢来?”

    顿了顿,白雪轻笑一声,摊开手说:“这里很安静,我有时候被人追怕了,会来这儿避避风头。”

    “哦~~~”弗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蓦然想到前几日白雪醉酒的经历,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果然,校园“明星”不是好当的。

    看到弗兰打了个哆嗦,白雪轻声问:“冷吗?”说着把自己的白色羽毛披肩解了下来,递给她,“抱歉没考虑到,晚上是有点冷……但晚上的投影效果比较好。”

    弗兰微微一愣,还是微笑着披上了。

    羽毛看起来暖融融的,带着白雪的体温,还有薄荷香草的气息。

    很好闻。

    弗兰想到什么,好奇问白雪:“你呢?你当时没有中毒吧?”

    “我当时十岁,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事发前我好像……生了病,母亲回王宫照顾我,不了解这件事情。”白雪轻声叹息,望着窗外,沉声说:“当年的很多人都已不在了,这也是近年来灵者稀少的原因之一吧。”

    眼角余光瞥见薇塔似是情绪好些了,白雪走到她身前,轻声道:“忘了跟你说,今天请你过来,是想调查一个人。他的名字叫——伊凡。”

    “你认识这个人吗?”

    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老妇人的身体微微一震,之后一直维持着僵硬的状态。

    许久,她才轻声说,“我只记得,他个子瘦高瘦高的,平日总低着头,几乎没什么人跟他说话,很没有存在感。”薇塔的声音虽然嘶哑,但一字一句娓娓道来,“他基本没去上过课,整日待在草药馆,后来给玛莎做副手,我才对他有了些印象。”

    “后来呢?”

    “……他死了。”

    白雪有些惊讶地和弗兰对视,两人俱是一脸困惑。

    “玛莎没有告诉过你吗?”薇塔稍显局促,“我是替罪羊。”

    她双手抱在胸前,长呼一口气,望着白雪,凝声道:“当年我就是由于这场事故入狱的,才被刻上了无法消去的罪犯印记。”

    右手拨开鬓发,让其看到额头处丑陋的五个黑点。

    “我曾经怀疑过是伊凡陷害我,但他死了。”

    “玛莎同情我的遭遇,一己之力保护我,才得以留下我的性命。不管怎样,白雪殿下,对你,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许久,馆内都持续着无边际的寂静。

    弗兰和白雪对望一眼,白雪摇了摇头,似乎不打算再追问下去了。

    揭开结痂的伤口,往往会带来二次伤害。

    弗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她观察到,薇塔的眼周皱纹很深,显得比同龄人更为苍老。

    但弗兰却觉得,她一定是个温柔的人。

    现在想来,不知道当时哪根筋搭错了,觉得薇塔面目可怖,甚至被吓跑了。

    可能是心情不佳的原因吧,坏情绪上头的时候,情绪扭曲了认知,看什么都有毛病。

    弗兰还在自我反省的时候,白雪拍拍她的肩,朝着桌上的投影的方向,歪歪头,轻声说:“先看看再说。”

    认真打量着馆内,几眼就确定了中间的位置,白雪摸上横梁,发现竟然确有一个和投影仪嵌合的凹槽,“啪”的一声,就严丝合缝地安了上去。

    弗兰顺着线一拉下方金环,左眼的水晶球骤然发光,影像投在厅中,竟有一丝时空错位之感——

    灿烂的阳光洒在茂盛的枝叶上,灵气四溢。

    条形桌椅并置排列,草药发出淡淡的光,星星点点飘在空中,和着萤火草的光亮,一时竟分不清虚幻与真实。

    右手顺时针旋转着内圈刻度,眼前景象也在发生变化:

    白天有人进来上课,人变得越来越多了,随着天色渐暗,又逐渐减少。

    直到傍晚,薇塔看到了自己年轻的身影,忽地泣不成声——

    画面中的薇塔正如所有热恋期的少女一般,青春洋溢。

    她抱着怀中鲜艳欲滴的蔷薇花,眼含甜蜜。

    正被幸福和美好环抱着,却惨遭厄运、含冤入狱,毁了一生。

    弗兰望着薇塔掩面枯瘦的手,鼻尖有些酸涩,心里很不是滋味。

    于是上前轻轻拥抱着她,表达自己无言的安慰。

    空气中只有薇塔压抑而嘶哑的哭声。

    白雪的目光闪了闪,继续旋转内圈圆盘。

    由于只能记录整点的影像,下个刻度,草药馆又空了,屋内暗了下来。

    直到深夜,一个棕色卷发的清瘦男子出现在眼前,银灰色的双眼呆滞地放空。

    画面中,他正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黑色药剂倒在蓝色鼠尾草的叶片上。

    白色的蜡烛像是要燃尽了,细小的烛火将他的面容照亮一侧,显得格外阴寒诡谲。

    薇塔抬头,骤然失色道:“他就是伊凡!”

    她情绪激动,摇了摇弗兰的肩膀,脸颊泪痕未干,“就是他!”

    弗兰轻抚薇塔的后背,微微仰头,看向白雪。

    白雪背着光,身形笼罩在阴影里,神色难辨。

    仔细观察面前这张“伊凡”的脸,确实让人心惊。

    伊莫与伊凡,同一个人,气质怎么会变化这么大。

    一个畏畏缩缩,呆滞地像是被人抽了魂。

    一个死气沉沉,却气场强大令人心生畏惧。

    难以想象是同一个人。

    当年的知情人死的死,离开的离开,怪不得伊莫如今能如此明目张胆招摇过市。

    白雪沉默许久,又向右旋转一格。

    画面消失了。

    眼前重归黑暗。

    说明之前的画面是最后一个小时的影像了,这是伊莫的犯罪证据。

    后面投影仪就被他偷走了,再也没有影像记录。

    “既然这是惟一的证据,他为什么没有销毁呢?”白雪身形一闪,跳了下来,口中喃喃道。

    弗兰眸光微动,怔忪片刻,缓缓走向白雪,拉动了投影仪下方的金环。

    玛莎的画像依旧圣洁而美丽。

    眼前的红色郁金香,让白雪回忆起了上次同样的场景。

    凝视着弗兰的侧脸,蓦地想到什么,神情微动。

    “弗兰,还记得上次你给我讲的故事吗?你从哪里听到的?”白雪咽了咽干涩的喉咙,“那个……郁金香的故事。”

    顿了顿,继续道:“王子送给她王冠,骑士送给她利剑,富豪送给她黄金……玛莎的三个追求者,老国王、莱弗利和伊莫全都对上了!”

    弗兰身形一僵,飞快移开了视线,“……很重要吗?我有点记不清了。”

    背过身来,她望着前方,神色有些复杂。

    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玛莎画像的右下角,那个飘逸的签名——Rosa。

    只有那个人,会把字母R的左边竖线和上边半圆连成一笔,骚气得很。

    想到这儿,弗兰唇角微弯,琥珀色的瞳仁被睫毛盖住,让人看不清神情。

    ……

    与此同时,荆棘林地下宫殿。

    “什么?白雪看到你了?”伊莫僵住,失色道。

    门罗垂下眼睛,迟疑地点头。

    伊莫心下一紧,迅速传送到以太空间,才发现空空如也。

    投影没了!

    仅剩的画像没了!

    返身回到殿内,他脚步未停,眼周隐隐透出些火红色,停在门罗身前两步远的距离,俯视着她的黑色发顶,语气尖刻道:“你是故意的吧?嗯?”

    银灰色的眼睛透出讥诮的光,向前一步逼近,“你想用这幅皮囊吸引谁的注意?”

    他眯着眼,用一种几乎把门罗从外到里看穿的目光杀伤她。

    门罗低着头没说话。

    伊莫又上前一步,“嫉妒她是吗?处心积虑地把画像烧了还不算,影像你也要让它消失?”

    两人之间几乎毫无缝隙,门罗能感受到他压抑着怒火的喘息。

    她娇小的身子被伊莫高而薄的阴影从头到脚笼罩着,他颈侧的妖艳的黑色纹理泛出沉沉黑气,牢牢压制住她,门罗渐渐喘不过气来。

    她满心委屈,胸口酸涩又呼吸不畅,紧握的指节也越发青白。

    终于,她似乎忍耐不住,突然双手张开,在地上爆出两个火花!

    与此同时,门罗抬起头,倔强的目光迎着伊莫的视线,高声道:

    “我嫉妒?”她指着自己的脸冷笑出声,“我是嫉妒,嫉妒到从不敢照镜子。我知道我自己本来面目可怖,只会恐吓别人,只会对你摇尾乞怜!“

    门罗抿唇忍着眼泪,顶着威压,直直盯着伊莫毫无感情的眼睛,高喊道:“我还能吸引谁的注意?我去杂货店买变色药剂,还不是为了回来讨你欢心!你以为我喜欢天天扮演别人吗?被白雪撒了毒,我像瞎子一样,胆战心惊地跑回来,是为了谁?祭司大人,你有没有良心!”

    密集的质问裹挟着火气,连珠炮似的响彻在伊莫耳边。

    门罗张大眼睛,使出全身的力气大喊出声,似乎就能证明自己真的心如磐石,不会伤心。

    纯黑的眼线让她的眼睛更加幽深,眼中的憎恨如有实质。

    一滴泪打在伊莫的手背上。

    他的身体微微一震,神色有些复杂。

    看着门罗的额心,他预感到什么,忽地后退一大步!

    与此同时,门罗额心的红色印记骤然发光,伊莫赶不及制止,四周已燃起熊熊烈火。

    闪避不及,黑金色的斗篷下摆燃烧着,他满心憋闷,只好转了转指尖的银灰色戒指,迅速画了个法阵,身形一闪,躲了进去。

    “……”

    一小时后,再次回到地下宫殿,看着满屋狼藉,伊莫有一种郁结于心的感觉。

    望着空气中漂浮的布料灰烬,满心怒火莫名其妙地被烧没了。

    门罗安安静静地倒在角落,微弱的烛火下只能看清一个小小的轮廓。

    似是无奈,又似是认命。

    垂下头,咬紧牙关。

    伊莫缓步上前,将少女横抱起来,嗤笑一声。

    不知是笑她,还是在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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