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意……合作。”

    弗兰的话音未落，米诺像弹簧般从旁陡然弹起，大吼道：“你愿意个屁……我不同意！”说着拉扯着弗兰的胳膊怒气冲冲地往外走。

    两人在远处一棵粗壮的树干背后停下，弗兰这才缓缓拉下抓着自己胳膊的手，眼神淡淡的，歪着头示意米诺开口。

    伸出双臂，米诺轻摇弗兰的肩膀，蓝色的眼里像有火焰燃烧：“你清醒清醒！不要又被白雪公主蒙骗了！忘了她之前是怎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了？”

    顿了顿，米诺吸了口气，放下双臂，侧了侧身子，平息了有些急躁的情绪，继续说：“她这一路都在试探我们，没看出来吗？肯定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确定了舞会那晚偷听的就是我们，又看到你测出了全能灵……才突然换策略，索性不装了……跟我们摊牌，只是想要抱你大腿而已。”

    “这么虚伪善变的人，我们能安心跟她合作吗？”

    米诺头顶的银发打得很碎，怒气冲冲的样子像一只银边刺猬。

    问完话就直勾勾地盯着弗兰的双眼，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米诺没有说出口的是，自己心中不忿的真正原因——

    不公平！

    想到跟自己结契时，米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诱之以利……使劲浑身解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弗兰同意当圣女。

    怎么这白雪公主就轻飘飘地问了一句，弗兰就、就同意了？

    太不公平了！

    回想起弗兰说“我愿意”时舌尖尝到的酸涩，米诺不由得舌头顶着上颚，以抑制这种奇怪的感觉。

    朦胧浅淡的灰色天光笼罩下，两人沉默相对，周围一片寂静。

    过了一会儿，确定米诺已经说完了想说的话，弗兰哑然失笑，缓缓道：“我原本还以为……你很喜欢她。 ”

    “……”

    看着米诺奇怪而窘迫的表情，弗兰摇了摇手，“好吧，我想说的是……在不知道真相的时候，永远不要去批判一个人，那样不仅对他人不公平，对自己也不公平。“

    “了解了白雪的过去，就会理解她的现在。你可能不知道，对于一无所有的人来说，能出卖、交换、利用的——只有她自己而已。“弗兰垂眸，将碎发捋到耳后，“我同情她，想要帮助她，不是因为我人格多么高尚，而只是为了满足我自己的私欲。因为——”

    “从她身上，我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弗兰沉静的声音凝固在米诺耳边，两人默然相对，久久没再言语。

    两人都没注意到，上方几片六芒星状细小的冰晶悄然升华为水气，在黑暗的夜色中消失，再无踪迹。

    ……

    同一时刻，荆棘林地下宫殿。

    诡异的荆棘花纹高背座椅在微弱的烛火下反射出黑金的色泽，一个清瘦的男子正背身立在在座旁，披着宽大的黑色金纹披风，一边的棕色头发别在耳后，露出斜飞的眼角和高高的颧骨，还有耳根到颈上连成一片妖艳的黑色纹理，正微微侧头询问背后跪着的士兵，嗓音粗粝而沙哑：

    “你亲眼看到的？”

    “是，白雪公主……和、和另外一男一女。那个女的测出来全、全能灵！”

    “他们看到你了吗？”

    “没、没有。”

    “你确定？”

    “确定。他们刚测完就、就被一阵风……卷走，原地消失了。”

    男子缓缓转过身来，银灰色的眼睛像是黑夜里凝固的乌云，透着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空旷而昏暗的地下宫殿中，空气突然变得滞塞凝重。

    男子抬抬手，从宫殿两侧烛火照不到的昏黑里，悄无声息的出现两个仆从，他们不顾士兵的哭喊，将其迅速拖走了。

    过了许久，男子转身，坐到了椅子上，““看来，还是被白雪发现了……”，然后对着右侧暗处的人影，低声吩咐道：“门罗，你去查下另外的一男一女。”

    “是，祭司大人。”

    ……

    天已经蒙蒙亮，弗兰从倚靠着的的树干旁醒来，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脖子，发现身上披着米诺的黑色骑士服外套，视线轻扫四周，找到了不远处正压低声音说话的两人。

    昨晚，弗兰同意了白雪合作的提议，各自交换了信息。三人看着昏暗幽深的森林，决定轮流守夜，等天亮再做打算。

    “守夜……怎么没叫我？这都天亮了。”弗兰走到两人跟前，将手上的外套还给米诺，睡眼惺忪，眼神迷离，似乎还没有彻底清醒，声音也有些沙哑。

    米诺瞥了一眼白雪，将手中的水袋默默递给弗兰，嘴上却不闲着，“还不是你……睡得跟死猪一样，怎么都叫不醒！”

    白雪本在观察地上的枯木，闻言愣了下，挑挑眉，目光逡巡在米诺和弗兰之间，然后微微眯眼，唇角勾起玩味的笑。

    昨晚，弗兰先睡下后，米诺特地过来直勾勾地用眼神警告白雪，不让白雪靠近，还不让白雪说话，两人只好各自戒备地度过漫漫长夜，面面相觑……最后谁都没睡成。

    “我也不知道，可能昨天太累了吧。”弗兰就着米诺拿水袋的手喝了口水，然后用手指捋了捋头发，将果树上遗留的几个苹果装进了米诺的裤袋，缓缓说道：“天也亮了，我们尽快去找出路吧，总感觉这里奇奇怪怪的，天都是灰的，多待一会儿就多一分危险。”

    三人收拾了下，向森林深处一步步走去。

    在这里，白日和夜晚的感觉完全不同，可能是由于太阳升起，雾渐渐消散，路过之处，都是被烧毁的枯木，光秃秃的，满目疮痍，不像夜晚那般黑影重重。

    但天空还是灰的。

    “路边都是些枯枝焦叶，没甚稀奇。”走了一阵儿，米诺百无聊赖地踢着路旁的小石子，有些不耐烦，突然转身盯着白雪，阴阳怪气地说：“诶，见多识广的……白雪公主，你有什么发现吗？”

    白雪闻言挑起眉梢，对上米诺挑衅的眼神，又垂下眼睛看着地面，不经意间，视线定格在不远处，眸色渐深，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刚才确实没什么发现，不过现在有了。”边说边大步走上前，右手二指灵力微动，从枯草中浮出了一块黑色碎片，轻轻落在了白雪的掌心。

    米诺皱皱眉，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心道：白雪这厮就知道装逼！弯腰用手捡会死啊！

    弗兰听到二人说话，从前方快步跑过来，探身说：“发现什么了？”视线落在白雪的手掌上，是一片烧焦的果壳。纹理粗粝、颜色深黑。“诶？这东西好眼熟……”

    白雪侧头看着弗兰，突然开口：“这里是——”

    “迷雾森林。”

    “迷雾森林。”

    白雪和米诺异口同声道。

    听到回声似的回答，两人看了对方一眼，同时怔了一下，米诺先回过神来，“这是地雷果，你忘了？前两天还……”顿了顿，瞪了眼弗兰，继续说：“这果子只长在底利亚的迷雾森林里。”

    弗兰哦了一声，听到耳边传来白雪的轻笑声。

    “地……雷果？这什么名字？”白雪轻皱眉头，随后敛去眼底的讥讽，正色道：“由于种植环境条件严苛，只能在底利亚的迷雾森林生长，所以这果子被命名为‘底利果’。”缓了缓，白雪抬起目光，视线扫向面露疑惑的两人，眼底有暗光浮动：“我知道这些，是因为……培育出这种果子的人——是我的母亲。”

    “……”

    “还要感谢你不小心踢了一脚，果壳翻了过来，要不还真发现不了。”白雪瞟了眼米诺，阴阳怪气地揶揄道。

    看着米诺耳朵通红，脸颊气鼓鼓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像突然丧失了言语功能，弗兰轻拍米诺的肩膀，安抚道：“我觉得……地雷果也挺好听的嘛！很有记忆点，一听就与众不同！”

    看米诺还是没什么反应，弗兰琥珀色的眼睛转了转，左手突然从背后伸出。

    “快来看！我刚在前面的大树洞里发现了什么！”

    弗兰眼睛亮晶晶的，手中攥着几张羊皮纸碎片，碎片上面隐隐有些字迹，字迹清晰可认，因为……字非常大，像是故意为了填满整张纸似的。

    “这张……像是考试卷子？”弗兰对着试卷的碎片，念出声来，“……照样子写词语，AABC式，例如‘依依不舍’，这题答的是——‘哥哥摇头’、‘爸爸打我’。”

    “……”

    白雪听罢，左手轻掩唇前，掩住唇角的笑意，右手将试卷接了过来，“批卷的还给了两分，可能是给亲子关系的同情分。“

    两人都没注意到，米诺垂下头，渐渐变了脸色，眼神闪烁，双手握拳，骨节已有些青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